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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苏毓见她这没见过世面的呆样,嘴角微扬:“这笔还有别的用处,你试试用尾端点点‘青箬谷’。” 小顶依言点了一下,只听“噗”一声,金笔尾端忽然冒出一团青烟,烟雾凝聚变幻,变成一堆闪着微光的青色谷粒,接着谷粒中抽出小嫩芽,嫩芽迅速长大,拔节,结穗,抽条,开花,然后结出充实饱满的谷粒,谷粒落下,重新变回一堆谷粒,最后化作一阵青烟飘散。 小顶睁圆了眼睛,檀口微张,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也太厉害了! 只不知道这支笔是只能点一本书,还是别的书也能读,她暗暗思忖,要是能读别的书,那么她灵府里那本…… 苏毓仿佛能读心似的,立即解答她的疑惑:“有字便可用此笔。” 他说着从案头拿起一块古朴的木牌递给她:“想看什么书,自去藏书塔借。” 小顶接过一看,正是她在第一堂心法课上赢来,又以五十万灵石卖给西门馥的那种木牌,凭此令牌可以出入藏书塔的任意一层。 苏毓叮嘱道:“不可再拿去卖了。” 不用他说,小顶也不会再把令牌卖了,当时也是为了还钱不得已。 经他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当初用令牌换钱的原委,撇开眼,咬了咬嘴唇,咕哝道:“那时候我不想卖的,要还师尊的债。” 苏毓:“……”还挺记仇。 不过一想当初那事,的确是他理亏,便道:“为师难道图你那点钱?” 小顶轻哼了一声:“当然不是。”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的神情显然表达着截然相反的意思。 苏毓捏了捏眉心:“若是图你钱,后来那三十一万怎么会给你免了?” 小顶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苏毓冷哼一声,从案头拿起一支空白玉简,填上八十万,刻上自己的印鉴,没好气道:“还你便是,往后别再说我图你钱了。” “嗯。” 小顶面色稍霁,接过玉简揣在百宝囊里。 她摩挲了一下金笔,在耳边晃了晃:“师尊,这里面装的,莫非是你的元神?” 掌门的心法课上讲过,修士到了元婴期,便能拥有元神,元神可以离体,像连山君这样的大能,元神十分强大,只要分出一小片,就能出去替他办许多事,甚至还能化作分.身呢。 苏毓轻嗤一声:“自然不是,略施小术罢了。” 以为他的元神是大白菜? 随随便便就掰一片下来送人? 小顶略微放心,但还是问道:“这里面的声音,和师尊的元神,没连着吧?” 顿了顿,欲盖弥彰道:“我怕打扰师尊。” 苏毓抬起眼皮,斜睨她一眼,这徒弟倒是比刚来时聪明了点,竟然学会了和他斗心眼子。 他暗暗一哂:“不会,否则你整日用此笔读书,为师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顿了顿道:“别胡思乱想了,这只是我炼着玩的法器,与神魂没有联系。” 小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能不能,换个别的声音?” 师父平常说话便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这笔变本加厉,连高低起伏都没了,更多了几分生无可恋的味道。 要是能换个中听些的声音就好了。 苏毓撩起眼皮:“你想换谁的?” 小顶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透处一抹淡淡的胭脂色,水眸滟滟:“换成金师兄的,可以吗?” 金师兄中气足,说起话来当当当像敲钟似的,她很喜欢。 苏毓闻言脸色便是一黑。 小顶和他相处久了,稍微能辨别他的喜怒,忙改口:“那仙子姐姐也可以,或者阿亥,掌门师伯,叶师兄,梅运,大叽叽……” 虽然儿子一口一个叽,但奶声奶气的还怪好听。 苏毓算是听出来了,总之除了他谁都行。 他面沉似水,眼中的寒光简直能凝成冰箭:“不能,只有这种声音,不想要便还我。” 小顶忙握紧了笔:“要的要的,不换就不换吧。” 笔那么好,就这一点不足,还是将就一下吧。 苏毓心口仿佛堵了一团绵絮,再说下去,他怀疑自己会被这小白眼狼气得平地飞升。 于是他垂下眼,冷漠地挥挥手:“为师有事忙,你自己回屋去玩。” 小顶巴不得赶紧回去读书,飞也似地跑回屋里,关紧了门。 她先拿出抄了一半的千字文,用金笔试着点了点,连山君的声音响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师父没骗她,果然是有字便能读。 她用尾端轻点了一下,照例冒出一股烟雾,先是混沌的一团,逐渐分成玄色和黄色两股,两股气纠缠旋转,慢慢分开,清气上浮,浊气下沉,日月星辰开始闪烁。 小顶点了这个点那个,玩得不亦乐乎,半晌才想起正事,忙潜入灵府,拿出那本天书。 她不知道怎么把东西带进灵府,那本天书也带不出来,但是她可以记住书上的文字,出了灵府写在纸上便是。 当然读完得立即烧掉,免得留下痕迹。 这段时日她跟着碧茶研读十洲三界美男榜,倒是学了一些字,一段中大约有一小半不认识,她只要将那些字的形状记住即可。 她的脑袋瓜虽不如碧茶那么聪明,记性却很是不错,最擅长依样画葫芦,每回符法考试都能拿高分。 不过片刻,她便将第一句话记住,出灵府写下,再潜进去记下一句,如是反复。 如今有了笔,她也不用分什么轻重缓急了,从头开始一点点抄便是。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笔锋摩擦着纸面,发出春蚕啮桑般的沙沙声。 誊抄完第一页,她揉揉脖颈和手腕,看了一眼更漏,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速度虽然慢,但日积月累,早晚能把整本书读完,像原先那样隔三岔五问师父两个字,读懂全书恐怕得猴年马月了。 小顶拿起金笔,正要开始读,忽然听得隔壁东轩门帘轻响,是师父回来了。 她忙放下笔,师父在隔壁打坐,墙上还有个洞,修士的耳力又好,若是叫他听见,泄露了天机,可就坏事了。 她思索片刻,把纸叠好,和小笔一起收进百宝囊里,从衣箱里拿和出换洗的衣裳和巾栉,对着墙洞道:“师尊,我去沐浴啦。” 苏毓“嗯”了一声,淡淡道;“这些事不必告诉我。” 小顶:“你可别偷听啊。” 苏毓眉头跳了跳:“……知道了。” 谁稀罕听你。 不过他耳力过人,就算不刻意听,浴堂中的动静也会传到他耳畔,比如傻徒弟哗哗的玩水声,还有她那些自己编词、跑掉能跑到昆仑山的歌谣。 他心情好时便由着她去,有时候嫌烦,便施个隔音咒,用无形的屏障把声音隔在外头。 若是她不特意说,他听了也就听了,可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他故意偷听似的。 苏毓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既然她说了,他也不愿做跌份的事,便即施了个隔音咒,耳边顿时清静了。 小顶跑进浴堂,闩上门,坐在浴池边上,从百宝囊中掏出誊抄的天书,用金笔点了点。 笔中传出师父冷若冰霜,语调平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轩敞的浴堂中。 【许多年后,小顶还记得初见连山君时的情景。 】 小顶点了点“连山君”三个字,师父一板一眼地道:“连山君,道号,本名苏毓,渡劫期九重境剑修,归藏派十一代弟子,师承纯元道君……” 师父的介绍和他本人一样枯燥乏味。 小顶摸了摸下巴,忽然起了玩心,掉转笔又点了一下,金笔尾端“噗”地冒出股白雾,顷刻间凝聚成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 小人的眉眼和师父一模一样,眉宇间那股子不好惹的劲头也如出一辙。 小顶把小师父抓起来放在掌心,伸出食指捋捋小师父的头顶,小人一横眉,挥剑便朝她劈来,奈何他是烟雾凝成,这一剑看着虽狠,实则没什么杀伤力,只能挠个痒。 小顶感到十分逗趣,咯咯笑着,屈指在小师父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小师父一个趔趄,跌坐在她掌心,气得头顶冒烟,瞬间消失不见了。 她自顾自傻笑了一会儿,蓦地想起正事要紧,接着往下点。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她蜷缩在黑暗的木箱中,外面传来厮杀和惨叫,彻骨的寒冷和恐惧令她紧紧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下来,有轻而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的心脏缩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脚步声停了下来,箱盖猛地打开,光一下子灌进来,她不由觑眼,视野中一片朦胧。 而他就静静立在那里,白衣胜雪,长发如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最先看清的,是他那双幽黑如深潭的眼眸,里面仿佛埋藏着无尽的悲凉与千年的风霜。 只是那一眼,她便义无反顾地跌进了那双眼眸里,仿佛跌进了无尽的深渊……】 讲完了眼睛,这书又把连山君从头到脚讲了一遍,眉毛、鼻子、嘴巴、下颌、脖子、身躯、手……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细细描摹过去,时不时夹杂一点风啊霜啊雪啊冰啊,喋喋不休,听得小顶直打呵欠。 光是他的长相声音,就占了大半页,小顶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感觉很冤,这么多字都白抄了。 她耐着性子听下去,连山君总算开口了。 【“看着倒是个极品。” 】 接着又是一大段,讲他声音怎么清冷怎么好听。 【小顶瑟缩了一下,想回答,声音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一只卑贱的炉鼎,在高高在上、宛如神祗一般的修士面前自惭形秽。 】 小顶“啧”了一声,忍不住皱起眉头,听听这叫什么话,炉鼎有什么不好,怎么就卑贱了? 【俊美无俦的男子冷冷地打量了她两眼,伸出手:“想做我的炉鼎么?” 】 小顶困惑地挠了挠腮帮子,这开头怎么和她的经历不太一样。 想她为了当上连山君的炉子,费了多少周折! 接着又是一大段写他的手,从骨节到指甲,总之就是漂亮得天上有地上无。 偏偏是用他本人的声音读出来,怎么都像是自卖自夸。 【小顶迟疑了许久,终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鼓起勇气,将纤细脆弱的小手轻轻放在他手中。 她轻如鸿毛的一生,就这么交付了出去。 男人勾了勾唇角,幽黑的眼眸依旧冰寒如茫茫雪原,眉眼温柔:“不用怕。” 说罢,他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托住她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将她抱入怀中。 】 又是一大段写连山君的气味怎么好闻。 小顶不得不承认,她师父身上的味道的确挺好闻的。 但也犯不着这么翻来覆去写吧,这一个个字可都是她费了老鼻子劲抄出来的。 【小顶不由舒展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薄如蝉翼的鲛绡纱里透出曼妙的线条,腻如羊脂白玉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一点浅红,雪酪上的一点樱桃,随着她紧张的呼吸,起伏,微颤。 】 这段小顶就有些看不懂了,她用笔点了点“雪酪”和“樱桃”,原来都是吃的。 又用笔尾点了下,看见樱桃雪酪的样子,馋得差点没流下口水。 她不由纳闷,书里的小顶怀里揣着吃的,她那时候怎么没有? 小顶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她还是对那两条金链子心有余悸。 【男人松开金链子,笑容如谪仙般澄澈,又如邪魔蛊惑人心,薄唇一掀,吐出的话语近乎残酷:“若你识趣,我可以考虑多留你几日。” 】 第一页到这里就结束了。 小顶有些失望,大费周章地抄了半天,书里那两个人连破庙的门槛都没迈出去,这进展真是急死人。 她从百宝囊中掏出纸笔,再次潜入灵府,把天书往后翻,连蒙带猜地往后翻了几页,估摸着两人大概已经回到门派中了,这才记下一段,出灵府写下来,用笔点了点。 师父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念道: 【她跟着傀儡人走到连山君的大殿中,穿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帷幔,一步步向着深处走去,忐忑不安又坚定不移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她恐惧的,她憧憬的,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飞蛾扑火一般渴求的,都在轻纱和光晕的尽头,静静等待着她。 】 小顶听得直挠头,怎么每个词都不难懂,连在一起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她不信这个邪,又抄了一段出来。 【床前帘幕低垂,男人斜倚在床上,帐中夜明珠辉光闪烁,勾勒出他玉山倾颓般绝美的轮廓。 小顶赤着双足踏在轻软如云的地衣上,脚踝上的金铃发出悦耳的轻响。 距离床前五步,她停住脚步,跪倒在地,膝行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柔荑,缓缓撩开纱帐。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纤细白嫩的手腕,用力一扯。 她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跌到了他怀中,凛冽清澈的冰雪气息扑面而来。 小顶越发糊涂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师父一到夜里就打坐,连卧房都给了她,怎么在书里倒睡起觉来了。 再说了,他的卧房虽然挺宽敞,但实在称不上“大殿”。 她困惑地摸摸脸,还有最后两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便用金笔点了一下。 师父的声音冷冷地解释:“欲.龙,一种珍稀灵兽,以贪欲恶念为食,于修炼大有裨益。 长不盈尺,性状与龙无异,能行云施雨。” 小顶用尾端点了点,冒出的雾气凝成一条在云雾间升腾飞舞的小龙,粉中带紫的鳞片闪着光,小顶摸摸肉粉色的龙角,小龙张开嘴,喷出一股水柱,然后转过头摆摆尾,消失了。 原来他们俩是在玩灵宠,小顶恍然大悟。 师父居然还养了这种好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能借她玩玩,哪天他心情好,不妨问问他看。 她打定了主意,接着往下点。 金笔读到此处,忽然卡壳。 小顶一看,那两个字不认识,笔画还挺多,正纳闷笔是不是坏了,便听“嗤”一声响,尖锥般的笔头中忽然喷出一股浓墨,那两个字立马变成两个黑方块。 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