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传道
钟荟打定了主意要把还魂之事与卫琇和盘托出,决定事不宜迟。 八月第一个休沐日,卫琇照例要去钟氏家学授课,钟荟前一日禀了姜老太太,只说是钟家小娘子邀她赴诗会,一大早便带着阿杏坐着犊车出了门。 到了钟府,钟荟先去向阿翁和耶娘请安。 “决定了?”钟夫人揽着女儿的肩问道。 钟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心里没底,已然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借尸还魂一事诡异非常,阿晏若是觉得惊惧可怖,也实在是无可厚非。 钟夫人捏捏女儿的手安慰道:“莫怕,凡事有阿娘呢。” 钟荟点点头,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个微笑。 卫十一郎的车驾刚到钟府,他下了车正打算往茅茨堂去,便有钟禅的下人来请:“卫公子,郎君请您过正院一叙。” 卫琇本来也要去见个礼,不疑有他,一路跟着下人进了钟家正院。 钟禅与他叙过温凉,又问了问昏礼筹备得如何,末了道:“不急着去茅茨堂,有人在十亩之间等你。” 卫琇听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兼之神色古怪,心中大惑不解,不过还是依言去了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本就是从钟家正院中隔出的一隅,与钟氏夫妇的住处仅一墙之隔,他们一回京,他便不好再将之当作临时下榻之处了,钟蔚替他在外院找了个清静的客院,已着下人将他房中的床榻陈设并一应箱笼器物都搬了过去。 院门虚掩着,卫十一郎轻轻推开门走进去,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便撞进了他眼睛里。 钟荟站在院中的槐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正踮着脚百无聊赖地拨弄树干上粘的蝉蜕,听到门扉声转过身来,讪讪地将树枝扔在树根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唤他道:“阿晏。” 卫琇不防会在这里看见她,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尚且来不及发问,便听她继续道:“在这里见到我觉得很诧异吧?” 卫琇点点头,双颊微红,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十亩之间见到她,不过上一回的事实在不好叫她知道。 钟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稳了稳心神,几乎是决然地道:“有什么要问我么?”阿晏自小灵慧机敏,要说他一点都没有察觉,钟荟其实是不信的。 卫十一郎深深看她一眼道:“你想我问我便问,你若不想我问,一辈子不问也无妨,我只想叫你知道,无论你是谁,也无论你从哪里来,你都是我要娶的人。” 钟荟眼睛一酸,忍不住又一次自问:钟阿毛,你何德何能啊? “这院子名叫十亩之间。”钟荟没头没脑地说道。 卫十一郎却听懂了,答案呼之欲出:“十亩之间,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是个好名字。” “是我六岁时取的,我阿娘说我是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了,这院子还未辟出来,叫我先起个名儿,那日夫子刚好讲到这首诗,”钟荟摸了摸槐树粗糙的树干,仿佛在同一位旧友打招呼,“这棵树是我同阿耶一起栽的,到如今也有十五年了。” 卫琇本以为自己会大吃一惊,可真的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却仿佛本该如此,心里只有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安心。 自从第一次在崇福寺见到姜二娘,他便觉得这小娘子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山**患难时朝夕相对,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愈发强烈了,直至她舍身替自己挡箭,他实在无法相信她只是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九岁孩童。 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后头的便顺理成章,钟荟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将自己的离奇经历平铺直叙地说了一遍,接着便低垂着头不去看卫琇,静静地等候着裁决,因着心中不安,不由自主地拿指尖往树皮的缝隙中抠。 “钟阿毛,”卫琇走上前来,轻轻将她的手拉开,用拇指指腹摩挲一下她的指尖,突然促狭地笑了,“小时候不管大人们怎么威逼利诱,我就是不肯叫你阿姊,多有先见之明。” “嗯,我们阿晏最聪明,”钟荟擂鼓般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也跟着笑起来,踮起脚往他头上薅了一把,“我第一回见你就想这么做了。” “钟阿毛,”卫十一郎任她过足手瘾,认真地看着她双眼道,“你给我当媳妇儿好不好?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同你抢蜜饯,好吃的全都给你。”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钟荟微微蹙着眉,冥思苦想,“是不是你小时候说的?快说是不是?” 卫十一郎只是眉眼弯弯地望着她笑:“你说呢?” *** 常山长公主出降后便在钟府住下了,一点儿也没有要回长公主府的意思,钟家诸人期望落空,连下人们都怏怏不乐。 钟先生铁面无私,并不因新婚绸缪对女弟子网开一面,拜阁之日去宫中见过崔太妃,回来便勒令她回家学继续课业,司徒姮本就是不学无术之辈,驸马都到手了,哪里还耐烦去读书,两人镇日闹得鸡犬不宁,闹着闹着最后总是以滚上床收场。 他们新婚燕尔其乐融融,钟夫人却有些苦恼。眼看着宝贝女儿就要出嫁了,做阿娘的放心不下,又抹不开面去问,便支使夫君道:“喂,阿晏也没个长辈提点提点,到时候……那什么能应付过来么?” “啊?”钟禅正捧着一帙书看得入神,心不在焉地道,“哦。” “哦什么哦!”钟夫人恼了,使劲拿玉如意敲他,“快去教教阿晏呐!” 夫人有旨,钟禅不敢怠慢,可哪有做岳父的同女婿探讨这些事儿的!他背着手踱出院子,突然心生一计,叫来钟蔚道:“大郎啊,过几日阿晏和阿毛就要成婚了,阿晏家中这情况,上头也没个兄长,你去教教他那啥,啊。” 钟蔚心中酸涩,卫十一郎才是他耶娘亲生的吧!他成亲怎么不见有人教他,不还是靠着聪明才智和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了么! 再说了这无缘无故地找卫琇说这些多难堪啊!钟蔚面露难色,下意识便要拒绝,一个“不”字没来得及说出口,钟禅吹胡子瞪眼道:“怎么?翅膀硬了?还是阿耶的话不好使了?” 钟蔚心里门儿清,他阿耶必是被他阿娘强按着头逼来的,自己觉得棘手,便拉他这儿子出来当垫背的。 不过钟禅都已经搬出了父子之道来压他,钟蔚便没辙了,只得命人将卫十一郎请到家中。 卫琇知道了钟荟的真实身份,钟子毓便成了他的大舅子,想来是要在成亲前耳提面命一番,卫十一郎不敢等闲视之,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钟蔚连喝了两碗苦茶,望了望天,硬着头皮道:“还有五日便是你同阿毛的昏礼了,有什么不懂的么?” 他说得隐晦,卫琇哪里反应得过来?只道他是关心昏礼筹备得怎样,赶紧恳切地答道:“岳父岳母遣了贵府的管事和嬷嬷帮我操持,很是尽心,阿兄请勿担心。” “咳咳,”钟蔚乜了他一眼,把心一横道,“不是那些个,我说的是周公之礼……”只盼着他说没什么不懂,他便能回去向耶娘交差了。 没想到卫琇一听却是正中下怀,他私底下也下过一番苦工,发奋研读了一阵《合阴阳》、《**经》之类,可翻来覆去地读,只觉云山雾罩,什么“下缺盆,过醴津,陵渤海,上恒山”,他统统都不知道在哪儿,正缺个过来人替他解惑。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嘴上却不客气,低头长揖道:“劳烦阿兄指教。” 钟蔚傻了眼,还真要他指教!好在钟先生传道授业是做熟惯了的,思忖片刻,从案头抽出张巴掌大的绢帛,执笔在墨池上掭了掭,草草勾了几笔指点道:“这阴阳之道,说难也不难,你看着,这儿有个……众妙之门,那什么的时候,把你的麈.柄放进众妙之门里……” “麈.柄?”卫琇很是诧异,心道怎么还要用到工具,“材质有讲究么?玉的还是象牙的?” “你的,麈.柄。”钟先生不耐烦地斜他一眼,拿笔杆含糊往某处一指。 卫琇总算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脸红得像是抹了几斤胭脂。 钟蔚见他这模样不由发起愁来,脸这么嫩到时候能成事么?叹了口气继续道:“总而言之,就是把麈.柄放进众妙之门里,接着……动一动就成了。” “哦……”卫十一郎连连颔首,作出若有所悟的样子,半晌方才怯怯地问道,“谁动?怎么个动法,阿兄能否为稚舒指点迷津?” “谁动都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卫稚舒,你也老大不小个人了,不会举一反三么?怎么什么都要来问我!”钟蔚也涨红了老脸,敷衍了事地将那张绢帛塞给他,“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回去自己再下点功夫,好了,去吧!” 钟先生对于不开窍的弟子向来没有半点耐心,不比卫先生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卫琇学得一知半解,被先生草草打发回去,时不时掏出那片绢帛端详揣摩,到了昏礼之日,早已将那寥寥几笔的众妙之门镌刻在心中,卫十一郎感觉自己有备无患,众妙之门即将为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