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绸缪
嫁入卫家几日,钟荟连正院的下人都没认全。如今卫琇忙于公务,她总算得了空,可以承担起主母的职责,将中馈理上一理了。 卫家的世仆几乎都葬身火海,如今这批下人,除了钟家拨来的几个管事,几乎都是卫琇后来采买的,无论心里对她的出身有什么看法,面上都是毕恭毕敬,进退合度。 钟荟与管事嬷嬷只是提了一句,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下人抬了帐册送到了卫琇的内书房——两人爱读的书差不多,卫琇想着连榻共案挑灯读书也是赏心乐事,便没有另为夫人辟一间出来,结果那些书卷全成了摆设。 钟荟看见那张沉香木书案,脸先红了一红,赶紧扫除杂念,拿出本帐册翻开阅览起来。她是最不耐烦管俗务的,捧着帐册看了小半个时辰便昏昏欲睡,不过一想到阿晏公务那么繁重,回家还要过问这些庶务,便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分担,叫阿枣煮了酽茶,连灌了几碗,强打精神看了一下午。 当年卫氏沦亡,先帝大约也有几分愧疚之意,平反后将卫昭追封琅琊郡公,有意让卫十一郎袭爵,卫琇坚辞不受,便又赐了他许多田地部曲。钟荟算是见惯了富贵,算了算家底也微微有些心惊,家大业大又人丁单薄,这份家业要守住着实容易。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钟荟仍旧在内书房里埋头看帐,听到玉帘掀动之声,以为是婢子来问晚膳,头也不抬道:“我不饿,等郎君回来一起用。” 只听一声轻笑:“等我回来一同用功么?”不用问也知道用的是什么功了。 钟荟惊喜地抬头,揉揉坐得酸麻的双腿,站起身迎上前去,替他解氅衣系带,卫琇便趁机将她整个人裹入大氅里,低头嗅她发香,揉她腰,又亲她额头和眼睑,腻歪了好一阵,这才将她松开,扫了眼书案道:“天色那么暗,怎么也不叫人点盏灯?” “我看了一整日的帐呢!”钟荟小孩子似地邀功,“今日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辛苦娘子,”卫琇随手拾起本帐翻了翻,“不过你今日的功夫怕是白费了。” 随即把朝中之事简要同她说了说,末了道:“娘子,咱们这两年的家计怕是要靠你的嫁妆了。” “噫!”钟荟佯怒道,“卫阿晏!原来你是为了吃我嫁妆才娶我进门的!” 卫琇凑到她耳边磨了磨道:“夫人息怒,我不吃嫁妆,吃你。” 两人冤冤相报地吃了一回,最后也闹不清到底谁吃谁,厨房备好的晚膳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夜里两人依偎在一起说体己话,钟荟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绕卫琇的头发顽,有些心神不宁——卫琇过完年便要去青州赴任了,她自然是要随他一起去的,好不容易盼得耶娘回京,本想着时常走动,可他们却要走了,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年。 卫琇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如何不知道她的所想,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抚了抚她后脑勺道:“你说咱们回你家住一阵,岳父岳母愿意么?” 钟荟从他怀里钻出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他:“真的么?” “家里就我们两个,白日我不能陪着你,你一个人也怪冷清的,就是毕竟有些逾矩,不知……”卫琇絮絮说着,一下一下轻轻摩挲她的脊背。 “阿耶阿娘不知有多高兴呢!”钟荟喜不自胜,把头钻进他衣襟里用脸蹭他胸膛,呢喃道,“阿晏你怎么那么好……” 那么好自然要投桃报李一番,卫十一郎照单全收。 *** 钟荟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钟府,钟夫人正因女儿要去青州而发愁,听说她要回来住,当然是求之不得,连连对夫君道:“若是能把阿彡打发到长公主府去便更好了。” 他们夫妇回了府中,钟蔚自然每日都要来正院请安,请安便罢了,偏他目光如炬,席簟歪了半存啦,坐榻没摆正啦,成对的瓷花瓶里两束杜鹃朝一个方向歪啦,他都看不过眼,非得一一纠正,连他阿耶一簇白发里夹着一根黑发他都手痒难耐,非得撺掇着他拔下才算完。 钟禅默然良久,也点头附和:“夫人说的是,不过人生在世哪能万事顺心如意,好在有媳妇儿支应着,咱们也能轻省些。” 钟夫人感佩地抚着心口道:“多亏了阿姮是个好孩子,换了别家小娘子怕是担待不了。” 常山长公主其实也忍不了他那些毛病,不过看在驸马的美色份上容让几分罢了——哪有人每晚睡觉前举着灯将床褥衾被一寸寸查验过去的! 钟蔚院子里的规矩简直是罄竹难书,难为他那些下人一条条记得分明。司徒姮以不变应万变,对他那些臭毛病一概置之不理——褥子上有条折痕驸马不肯睡?直接就地正法,把被褥弄成腌菜一般皱,你爱谁不睡。 十亩之间与钟氏夫妇的院子紧挨着,钟荟嫁了人,住在此处便不太方便了。 钟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他们小夫妻新婚绸缪,拨出个不大但清静的三进院子来,西边毗邻花园,后头是一小片竹林,周围没有旁的屋舍,平素无人会来打扰,只是离正院远了些,钟荟也浑不在意,全当是强身健体了。 钟家诸人不明就里,只道郎君夫人和老太爷真个是看重卫十一郎,爱屋及乌,对他这新婚的夫人倒比几个亲侄女还亲善。 钟荟每日送走卫琇,陪母亲用过膳,下午或是弈棋或是读书,兴致来时便新创些菜式或是点心,亲自去厨下指点着下人做出来,晚上献宝似地捧给卫琇。 不觉已是十二月,早晚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往年入了冬,钟夫人都要去山中的温泉庄园住一段时日,她在生女儿时落了腰疼的病根,寒冬时节尤其难耐,每日在热泉中泡上半个一个时辰可以纾解,再敷药便事半功倍。 不过因着年后将与女儿分别,钟夫人今年便没提这茬,倒是钟荟想起来问她。 钟夫人有意隐瞒:“在岭南待了几年好了许多,又换了新的药方,今年不怎么疼了。” 钟荟见她眼神躲闪,一看即知是在哄骗她,便道:“我倒还想着沾阿娘的光去泡泡热泉呢。”她这话倒也不算假,她的肩伤到了冬日也容易发作,尤其是近日阴雨绵绵,到了夜里便隐隐作痛起来,还得咬紧牙关忍着,免得叫卫琇发现。 钟夫人不免心动,可又不忍心叫他们小夫妻暂别,正犹豫间,钟荟又遗憾地道:“成昏时阿嫂送了我一座带热泉的园子,我这还没去看过呢,年后又得离京了,阿娘陪我去吧……”说着便去晃她胳膊。 钟夫人只得答应:“好了好了,成亲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贪玩,你先同阿晏商量,阿娘自是会陪你的。” 夜里钟荟同卫琇一说,他虽有些不舍,也赞成道:“这阵子多陪陪岳母,过几日我旬休便来陪你。你的肩伤以热泉养养也好。” 钟荟心虚道:“早八百年都好全了。” “哦?”卫十一郎伸出指尖一点,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她为箭镞所伤之处,轻轻摩挲着道,“那下回试试吟猿抱树如何?” 钟荟身子一僵,转过身去背对他,欲盖弥彰道:“才不要,一看就累死了!”嫁聪明人就这点不好,想隐瞒些什么他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端倪。 “阿毛,”卫琇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我这条命是你的。” 钟夫人向来雷厉风行,第二日便令奴婢收拾好了行装,除了他们母女之外,同行的女眷还有二房的崔氏和一双嫡女并三房的十五娘。 自然也少不了常山长公主,她对出外游玩最为热衷,且钟子毓最近越发丧心病狂,逼她去上课不算,躺在床上还要随时考校,简直将她烦透了,刚好借口侍奉舅姑,名正言顺地出去透口气。 钟荟还魂之事钟家只有老太爷和长房知晓,有二房三房的女眷同行,钟夫人不好随女儿去她家庄园住,好在常山长公主所赠的园子与钟家庄园离得不远,中间的山道不算崎岖,钟荟每日晨昏乘坐马车往来其间也不费事。 常山长公主对待美人一向慷慨,她送的庄园名唤玄洲,原是前朝一位风流郡王的别墅,占地虽不甚广,然而房廊蜿蜒,楼阁入画,处处透着一股子绮丽奢靡的气息。 园中最宜人之处当属钟荟所住的轻云馆,馆后有一处松林环抱的温泉池子,那位郡王也是个风雅之人,并未在池上架设屋篷,玄洲园本就据着高地,轻云馆又位于园中地势最高处,这池子看起来如同野外一般毫无遮挡,其实松林外头筑了高墙,墙外方圆十里的高树全都伐去,从外头是无法窥伺的。 钟荟第一次泡时心惊肉跳,入水时连外裳都不敢脱,慢慢的胆子便大起来,着了中衣便下水,还叫奴婢备了梅酒和点心置于池畔平坦光滑的大石头上,一边泡一边小酌,别提有多惬意了。 新月如眉,夜风送来松涛阵阵,钟荟手执白玉杯小口小口地啜饮,抬头望一眼月色,心道如此良辰若是阿晏在就好了,掰着手指一算,距旬休尚有六日,不由遗憾地叹了口气,一看搁在石头上的银盘不知不觉已叫自己吃空了,便扬声喊道:“小杏儿,与你家娘子取些茉莉酥来,再来一碟甜脆獐脯!” 不一时她的吃食来了,不过托着银盘的却是卫琇,他无端出现在此处,身披白狐裘,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由这山风月色凝聚而成。 “怎么来了?不是还没到旬休么?”钟荟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大约是梅酒喝多了。 卫琇笑而不语,只是搁下银盘,解下衣裳,涉水朝她走过来,那眼神却分明在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