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深夜,无眠(三更)
想救,却又不能救。 人生于世,有太多的求而不得,无奈妥协。若今日易地而处,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这般无力,眼睁睁听着手下被世人诟病嘲讽、看着刽子手对他们手起刀落,除了攥紧掌心告诉自己一定要为他们报酬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人都死了,报仇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为自己求了一个心安理得。 逝者已矣,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心中思绪凌乱而繁杂,时欢自己尚且理不清,顾辞便更加不知这丫头最深的执念。 他将手中握紧的拳头温柔又坚定地掰开,然后十指相扣紧握成拳,才温柔看她,“如此,我们都一样了。沾了一样的血,就算要下地狱,也有我陪你。” 说完,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欢欢。 我一直都是自私的,自私地要将你拉进我的世界里。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你的双手很干净。 天堂无我,你不能去。 我会在地狱里成为无人反抗的王,然后,你就站在我身边,我护你周全无虞,可好?欢欢,有你在的地方,是我的天堂。 胸膛里的心跳声,明晰而剧烈。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人身上熟悉的药香味,令人……眷恋。 她偷偷地,用脑袋蹭了蹭顾辞的袍子,像撒娇的猫儿,寻找一份归属感。动作微小,很不明显,做完之后自己却不争气地脸红了,另一只手推了推顾辞,低声唤道,“师兄……” 声音仿佛不是落在耳畔,而是直接抵达了心脏。带着轻微的共鸣,胸膛都觉得痛。顾辞没动,也没松开。 时欢愈发不好意思了,她和顾辞之间,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过……她又推了推,找了借口,“师兄,我饿了。” 虽知她不过是找个松开自己的借口,但想着这丫头的的确确午膳都没用,也不舍得她饿着,起身,走出去吩咐片羽传膳。 他是偷偷进来的,此刻传膳必有丫鬟要进来,见着他在便有些不大好了。他摸摸时欢睡得有些凌乱的脑袋,“好好用膳,用完了若是还觉得困乏,就歇一会儿,却不要再睡了,夜间会睡不着的。我还要去老师那边一趟,前两日答应他陪他下棋。” 时欢点点头,寻了一旁的油纸伞拉住转身欲走的顾辞,“下着雨呢。” 他俯身,轻轻抱了抱时欢,“别多想,做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杀人放火,有我为你兜着呢。顾言卿还是顾言耀,都不足为虑。相信师兄。” 她低头应好,看着顾辞出门迈进雨幕里。 天际暗沉,狂风厉雨。那人一柄墨色油纸伞,一身玄色长袍,狂风猎猎里,温润雅致,似画如玉。却又强大到高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身的从容与笃定谁也模仿不来。 这就是……公子顾辞。 时欢用了些点心,抱着顾辞留下的那本杂记窝在软榻里看了一会儿,看了没多久,抱着毛毯又睡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什么胃口,随意喝了点粥,想出门走走,可雨势未歇,实在也不好出门。于是,继续翻着那杂记,直到哈欠连连地,又迷迷糊糊睡了。 午后睡得多,夜间便浅眠。半睡半醒间还听得到雨点子打在水池子里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 睡地浅,却也醒不过来,断断续续做着似是而非的梦境,一会儿是在帝都,自己还年少,看到同样年少的顾辞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全程欢呼。 画面一转,自己似乎大了些,拉着兄长的手看顾辞被人抬回来的样子,闭着眼奄奄一息,浑身是干涸的斑斑血迹。举城皆默。 然后又是那药丸,凝在指尖,似血般的鲜红,一滴一滴的血色液体沿着指间的纹路淌下,带着熟悉的药香。 从梦中惊醒,天色未亮,雨还在下。 后背黏腻一片,簌簌地痒,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令人不寒而栗。 想着午后师兄的话到底是对的,后来那一觉,着实也不该睡,如今也不知道几更天,自己竟是睡意全无。于是拢着外袍站在窗前看雨,借着依稀可见的月色,似乎看到重重雨幕之中,有人端坐一处墙头正在仰面喝酒。 那是……那像是舅舅的院子。 心中惊讶,舅舅平日里并不贪杯,生活也规律地像个僧人,卯时起身锻炼,亥时准时睡觉,不仅如此,舅舅总说,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被情绪所左右的,是以,借酒浇愁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孬种莽夫所为。 可……借着月色看去,舅舅的确像是借酒浇愁呢。 正想提了油纸伞去看看,忽见墙头又坐上一人,和舅舅一般无二的坐姿,只看得到身形,倒是认不出是谁。兴许……是时若楠。 那人从舅舅手中拿过酒壶,仰头就灌,灌完又递了回去。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坐在时家院子的墙上喝完了一壶酒。 最后,舅舅将手中酒壶随手朝身后一丢,跳下了墙。 另一人也跳了下去。 时欢站在窗户后面,一动不动,半晌,才关了窗户回去睡了。却是听了一夜的雨,无眠至天明。 第二日一早,时欢用完了膳,趁着雨势渐小,撑了油纸伞去了陆宴庭的院子,意料之中地被告知说陆宴庭一早已经离开了。时欢点点头,没说什么,让人下去了。自个儿漫不经心地沿着那处院角闲逛起来。 昨儿雨大,院中脚印清晰可见,很凌乱,而附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有一只已经碎裂的酒壶。 在一处碎片上,时欢看到了城内一家酒楼的标记。并不是府上用的酒壶。 看来,舅舅昨日是出府喝酒至深夜方归了?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能让舅舅心烦意乱到需要借酒浇愁……另一个人又是谁?她虽心有疑惑,可却也不想显得自己过多干涉长辈的事情,是以并不曾问过院中小厮。 转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