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我救不了江家(二更)
人命如蝼蚁,素来如此。 彼时便已料定这两位更夫怕是要死地不明不白了,如今得知,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酉时还有些时辰,她吩咐片羽去准备几个荷包。 流放之路道阻且长,其中危险重重并不是只针对被流放者,对于押送的官差来说也是一样的。这样的差事,大多吃力不讨好,官差们也多是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粗人,脾气直,不好说话,不卖面子。 不过只是同人说几句话,银子是最好的敲门砖。 时欢和江晓璃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彼时因着画像作假的事情,还有过一些并不待见的心情……但印象中的江晓璃,总戴着一方面纱,细长入鬓的柳叶眉,波澜不惊的眼,姿态落落大方,身形姣好,像一朵开到正艳的牡丹花。 平心而论,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 而时欢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差点儿没认出来。总是一身雍容裙装的姑娘,卸了周身装饰,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只着一件粗布麻衣,本如一汪静湖的眼,肿地像两个大核桃嵌在气色欠佳的脸上,眼中无神,肤色暗淡,明显比之前所见瘦了许多。 花开正艳的牡丹,一夜之间被狂风暴雨吹落枝头,碾落成泥。 但即便如此,她仍礼数周全,对着时欢欠了欠身,“见过大小姐。”她如今也是获罪之身,给时欢行礼本就应该。 时欢却微微侧身,避了开去。 “江小姐。”她唤,回了半礼,和往日并无二致。 江晓璃微微一怔。 昨日大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几乎所有的宾客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到了下午,在江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皇帝诏书就到了,说母亲私自篡改了八字才致使这一切的发生。父亲震怒,可母亲哭得嘶声力竭地说冤枉,甚至,以姥姥和姥爷的名誉发誓,父亲才信了几分。 可皇帝根本没有给他们申辩的机会,官府派人将府邸团团围住,说等待圣令宣判。往日里和江家多有往来的氏族、甚至是一些依附着江家的小门小户,纷纷站出来撇清关系。 墙倒众人推。 一直到大理寺抓到那名刺客,说是自己指使的时候,彼时的她才体会到了母亲当时的万念俱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家,彻底完了,连带着百姓都对着江家紧闭的大门吐口水,门房小厮当场就甩袖子直言不干了。皇室倒是心慈,除了随侍身侧的,其他下人们并未受到牵连,能走的当场就走了,甚至还有反咬一口说平日里江家就如何如何不好的,恨不得对着官府大表忠心。 世人皆道世态炎凉,却在以为已经深谙此道的时候,仍在其中孤立无援束手无策。 世人皆道人心不古,可如今真的身临其境,才知语言终究苍白无力,心中寒凉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见惯了这两日的落井下石,此刻时欢近乎于淡漠的态度,反倒显得弥足珍贵——这姑娘啊,不管自己如何沉浮,从第一面到最后一面的态度,都是一般无二。 “大小姐今日,定不只是相送这般简单才是。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若是能办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只是,大小姐原也不该来送这一趟才是,如今多少眼睛盯着,您走这一遭,怕是要招致一些闲言碎语了。” 时欢容色未变,只道,“无妨。” 轻描淡写的,云淡风轻的。 江晓璃一默,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时家怎么可能担心那些个闲言碎语,又有哪些闲言碎语敢传到时家耳朵里。 她低头,第一次觉得……江家和时家,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彼时父亲也实在是胆大包天敢送一副那样的画像过去,若是时家真的追究起来,怕是江家的今天早就到来了。 “那你……” 话音未落,时欢开口说道,“我救不了江家。” 声音和缓,有些慢条斯理的,也有些过于清醒理智的。江晓璃一愣,脸色一白,“我没……”她从未想过要时欢来救江家。且不说时欢和江家的关系,不过是陌路人罢了,就说江家这条船是注定要沉的,皇帝圣旨已下,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倒是听说,大皇子殿下跪了很久,才求了这江家众人的一线生机。 自己……到底是无以为报了。 正想着,就听时欢言语微凉,“江小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所有的事情,会一锤定音地砸在江家的身上。令堂并未更改八字,那为什么礼部收到的八字和江小姐不符?即便令堂找人私改八字,若是担心对方泄密,最好的方式便是一劳永逸……就算那些都是真的吧,刑部为什么如此快狠准地就到了神算子?” 江晓璃交握的手一紧,蓦地看向时欢,“你怎知这事不是母亲……” 连父亲都不相信母亲真的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时欢就那么笃定? “江家属意长公主府不是秘密,顾言卿还入不了他们的眼。若是能藉由八字不合退了这亲事,想必对江家来说是喜事。令堂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糊涂?”时欢坦坦荡荡地看她,冷笑,继续提醒道,“想必……江小姐也没有买凶刺杀谢绛吧。少女心思最是柔软而敏感,一颗心思都落在那人身上了,即便说好是假的,也会担心万一呢……如此,又怎么会下得了手。只是,江小姐就不想想,那为什么这件事又落在了你身上呢……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了江家呢?” 是啊……听说谢老爷子大发雷霆,想必心里头将自己骂了无数遍,很多人对着江家大门吐唾沫、砸鸡蛋,丢烂菜叶……所有人都认定她江晓璃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可……她怎么可能舍得…… 没想到,到得最后唯一了解自己的,竟是面前的这个人,数面之缘,匆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