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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

    我把浸在桶里一整天的衣服捞了起来,希望可以看到变得干净,失望地发现那白色防护服上还是沾着各种颜色的污渍。

    原本我看着桶里已经泡的发白的水,以为这次能去污了,我不奢求它变得全新,但至少把一些明显的污渍去除。然而结果还是令我失望。袖口、脖子、还有肩部依旧有着瞩目的黄绿色,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经常用这衣服来擦鼻涕和擦汗的场景。

    “今天你们把衣服收回去,明天或者后天洗好后把衣服交回来,衣服必须保持一定的干净程度,太脏的话工厂不收的,你们就买回去,从你们工资里面扣。”

    当时虽然有些担忧,但我还没料到这些污渍会洗不干净。

    回到宿舍用洗衣粉加热水泡了一小时后还是一样的脏,我不禁有些烦起来,谁知道这件衣服是多少钱呢,到时候扣个三百五百的话找谁说理去……

    我把衣服展开来,它还在往下面滴着浑浊的水,这薄薄的衣服,布料也一般,最算在加上头套和鞋套,估计也不到五十块钱。

    但我不敢确定,忽然想起了我们进入车间前挂在门边的一块蓝色牌子,防尘、防污、防静电。我们每次都要穿上这件衣服进去,说不定真的是什么高科技衣服,到时候交上去的衣服不合格被扣上三五百块,那可是几天的工资啊……

    我走去阿辉的床边问他衣服会不会洗不干净,阿辉罕见地没有玩手机,只是认真地看着手机,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问了两遍,他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

    “你的衣服洗不干净吗。”阿良抬头问道。

    “对对,你也洗不干净吗。”我回过头说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不是,我的意思是洗不干净就算了,大不了让它扣。”

    “关键就是扣钱啊,你知道它多少钱吗,这防尘服我都不知道它多少钱。”

    阿良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去到外面的百货超市,买了一瓶漂白水,而且反复跟老板确认要效果最好的。

    “这种效果是最好的了,能给你漂得像是新的一样。”

    我拿回去把还没晾的衣服丢进桶里,倒了两勺子的漂白水,又倒上了大半桶的热水。

    “cao,怎么会这样!”我拿起那衣服瞬间以为被人掉包了,整件衣服直接变黄,黄的惨不忍睹。之前那衣服虽然说脏,但至少不脏的地方还是白色的,而现在整件衣服已经变黄了。

    用漂白水瞟了两个多小时,竟是这种结果。

    阿良听到我的惨叫走了出来。

    “怎么了。”

    “我他妈,衣服直接变黄了。”我回过头,惊恐地看向他。

    “你用漂白水了?”

    “对,怎么会这样。”

    “衣服被烫伤了。”

    “被烫伤?热水?”

    “不是。”阿良把我的衣服翻转过来,给我看领口处有个打叉的三角形,“这个标志就是说不可漂白。”

    “天啊,怎么会……”

    我顿时感觉五雷轰顶,如果之前那件衣服还可以勉强交上去的话,那这件衣服就已经彻底损坏了。

    我和阿良走进去,阿良跟阿明说那衣服被漂白液烫伤了,变黄了,知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阿明正在看武侠小说的结尾,淡淡地说不用担心,最多赔个一百块,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陈仰是怕工厂到时候狮子大开口。”老大说道。

    阿明又看了一眼衣服,摇摇头,似乎是在说不太可能,然后继续看起了小说。

    我坐下来,只觉得一阵恍惚,除了赔钱以外我担心的其实还有交衣服的场景。到时候所有人排队一个个交上去,而阿豪一件件拿出来展示验收,到时候看到我的衣服他又会说什么呢。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打算下去走走,因为我的脑袋已经感觉快要裂开了。

    临走的时候原本想叫上阿辉,但看他沉浸在游戏的样子,我还是一个人出去了。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要去哪里,反正我边走便逛,下了一楼以后就往楼层后面走去。

    从后面看看到的全部是走廊和栏杆。果然这两天大家都在洗防护服,一排排地晾在阳台上。

    我在那几个阳台外面徘徊了很久,有些阳台开着灯,厕所有人在洗澡,有些阳台关着灯,不过阳台门开着,从里面可以看到几个老哥在做什么。

    我还经过一个阳台,正有人在刷牙,我走过去的时候刚好他喷完嘴里的水。转过头看到我的瞬间有点惊讶,然后便是盯着我,我赶紧躲开他的目光,朝其他地方看去。

    我在下面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去小卖部买了一根叉子,要了最便宜的一种,九块钱。

    我横拿着晾衣杆回到那些阳台的后面看了许久,物栏杆间的宽度是足以让晾衣杆伸进去的。经过了有人刷牙那个阳台,那个人已经进去了,他们的门关着,现在阳台空无一人,灯也关着。

    但刚才那个盯着我的眼神实在令我有些打寒颤,我便到了隔壁的阳台,也是空无一人,门关着,只是阳台还亮着灯。

    我在那里看了许久,左右看看以及盯着那个门,感觉那一瞬间就要被打开来。直到我身子发麻了,我把那晾衣杆颤巍巍地伸进那栏杆的缝隙之中。

    “叮。”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我急忙把晾衣杆收了回来。

    一切仿佛凝固住了,我盯着那个门,过了大概半分钟,没有人出来。

    要不算了,我心想,万一到时候出什么问题,但手上的晾衣杆叫我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把杆子又伸了进去。

    我发现不碰到栏杆难度有些大,随着晾衣杆越来越深入进去,我的双手不停颤抖着,越来越难以把控,索性直接把晾衣杆倚在其中一根栏杆上。

    我勾到了其中一个防护服的衣架,使了个劲,把它顶了下来。衣服缓缓地降下来,我屏息凝神,把所有的力气聚集在不断颤抖的双臂上。

    门在这时候开了,出来一个人,他像是要上厕所,没看到已经悬在半空中的防护服。然后他在即将进入厕所的时候瞥到了我,随后看到了我拿着那根挂着衣服的伸进去他们走廊的晾衣杆。

    “有小偷!有小偷偷东西!”

    我丢下晾衣杆和偷到一半的衣服直接逃走,我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耳边只回荡着晾衣杆掉在地上的声音和身后那一声声的“有小偷”。

    我蒙眼狂奔,一直往cao场方向跑,我倒不是没有想过跑进附近的商店,但是、他们就在我的后边追着,如果他们记住我的样子,那我跑进去哪家店都没有用。

    我疯狂往前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几眼,他们在后头一段距离追着,他们并没有损失什么,只是以追我为乐。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现在绝对不能被抓到。

    我跑到了cao场,继续往cao场深处跑去,跑到了之前我和阿丹来到的河边,只是希望他们会放弃穷追不舍。然而当我边跑边往后看去,依旧看到了有好几束光亮往这边移动而来。

    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到了这堵墙边,我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坐在旁边的石椅上吗,要是他们有人看到了我的脸我应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溪水,此时看到了灯光反射到的石头上的颜色,并不是很高!

    “有个人在那里,快!”

    我听到了那声音以及他们模模糊糊的脸。

    我纵身跳了下去。

    那河是不太深,然而我没有预料到那石头是如此光滑,我的脚一踩下去整个人便滑倒了,摔进了水里,右腿直接撞在了石头上,疼的要命。我呛了几口水,挣扎着爬起来,往这条河的出口走去,仿佛本能一般。

    “我cao,那人跳进河里去了。”

    “都怪你们,追什么追,人家直接跳河了。”

    “你还说,你直接追得最快,都跑在我们最前面”

    “妈的,说不定是偷窥狂,看我们洗澡的。”

    ……

    我走到了桥底下类似桥墩的地方,确保他们看不到我。听着他们在上面说着那些话,还有手机手电筒亮光在水面上的照射。

    此时我看到了那些被照亮的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肮脏。

    桥墩那里的水已经漫过了我的膝盖,而且明显浑浊了很多,我还以为这里是排放生活污水的地方,会很臭,然而并不是,似乎只是一条单纯的溪流。

    我倚在桥墩的内壁上等着他们离开,只觉得双脚要泡涨了,右腿明显传来一阵阵痛感。他们继续在上面说话,还打算也跳下来。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我的心缩成了一团,紧绷着。

    然而过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动静,看来是没有人敢,我不禁在心底嘲讽了他们一番。没一会儿,他们就开始往下面扔石头。

    我听着那个石头掉在水里那咚咚声,不再想着可以从那里上去,开始往出口走去。

    快到出口的时候,我感觉脚下的泥沙更多了,溪水也被我翻搅得浑浊不堪,忽然脚下又是一滑,我整个手臂在岩壁蹭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终于还是走了出去,站在河边,看着远处那条马路,此时上面铺满黄澄澄的光线,一片静谧。

    我小心翼翼地把裤子拉起来,衣服的下半身和裤子已经湿了。这时候才发现擦了一下的手臂沾满了黑色的东西,像是漆。我只好先去洗干净,黏糊糊的,然后继续提起裤子。小腿处已经有了一大片淤青,轻轻按一下发出钻心的疼,膝盖已经破皮流血。

    我把裤子又小心翼翼褪了回去,走到了马路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路上的车仍是寥寥,我坐在野草堆中,一动不动,半个小时。我愣愣地看着马路,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低头,忽然就有泪水掉了下来。我又想起了兰姐,想起在同样的光线下,我在阳台给她的花浇水,一边等待着她从超市回来。

    我终于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看那溪水,我不愿意从那溪水口回去,于是只好从外围,慢慢地走回工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