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7章 善无被围
“可恶!” 站在武州塞唯一一座烽燧前,白羊王且居1阴沉着脸,满是不快的看着眼前,正燃着熊熊烈火的烽火台。 作为匈奴部署在幕南最精锐的三大部族之一,白羊部族几乎每一个人,都对这种情况无比熟悉。 ——每当有匈奴骑士南下,汉人的第一反应,永远都不是拿起刀来战斗,而是把这样一个高数丈,长宽各丈余的高台点燃! 白天用干草秸秆放烟,夜晚用木枝放火! 最令人绝望的是:一旦这样的烽火台被白烟或烈火笼罩,即便只是那么片刻,那之后再扑灭烟、火,也将于事无补。 此时远处的天边,那一道道宛如海浪燃起的星点,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最晚,最晚不超过明日清晨,这一点点、一道道火光,就会将‘匈奴南下’的消息送达遥远的南方,那座汉人的皇都——长安! 而对这一切,匈奴人却毫无办法,只能在长安派出的援军抵达之前,尽快完成此次南下的目标,或抢掠、或烧杀,并在下一个月亏之日到来之前,心满意足的退回草原。 但对这一切,白羊王且居显然不是太担心。 “这一回,就算是汉人的皇帝来了,也要尝尝白羊勇士们的剑锋!” 随着天空彻底被夜幕所充斥,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将大地照耀的宛如白昼。 沐浴着神圣的月光,看着从武州塞下徐徐通过的本部勇士,且居轻蔑的冷笑一声,将胸腔中那一丝余怒,无能的发泄在了地上的两具尸首之上。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五个呼吸的功夫,且居的弓箭就能射穿那个汉人老卒的胳膊,击落那万恶的火把! 可恶的是,第一支箭被地上这个汉人军官所挡下,第二支箭刚射出,汉人的烽火台就被那老卒点燃。 如果不是这样,那光是‘攻下武州塞且没让汉人点燃烽燧’这一点,就能让且居露好大一个脸。 ——攻夺武州塞的任务,是且居在单于面前,硬生生丛楼烦王手上抢回来的! 且居要的就是在楼烦王面前显摆显摆,白羊神的子民,并不只有矫捷的身手,还有同样精准的射术! 只可惜,且居的小算盘被武州塞这区区七个汉卒给破坏,等天亮,还指不定楼烦王要怎么冷嘲热讽,说白羊部‘不自量力’呢······· “啐!” 想到这里,且居便烦躁的啐口唾沫,又往地上的汉人军官尸体踹了几脚,还是觉得不够解气。 “来人!” 且居一声令下,顿时就有几位身材矮小粗壮,鼻间无一不镶着一个铁环的匈奴士卒上前,扶胸一跪。 “去,将这几个肮脏的汉人挂起来,给鹰雕享用!” 满是暴躁的下达这个丧尽天良的命令,且居习惯性的摸了摸鼻间肉上的铁环,转过身,向着武州塞关墙以南的方向走去。 ——且居实在不想在关墙上,等楼烦王那个可恶的家伙来羞辱自己! “您的意志······” 待且居的身影远的都有些看不见了,先前那几位士卒才敢从地上起身,裤子都顾不上拍,便招呼着其他勇士,将关墙上的七具尸首挂上了烽燧。 越落后的文明,等级便越为森严。 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士卒而言,当着白羊王这样的顶级贵族,根本没有他们站着说话的份儿。 ·················· 在武州塞陷落,先锋部队中的白羊部基本整体通过武州塞的次日午后,从武州塞提前撤退的几十名士卒,也来到了善无城正南方向的山林之中。 须得一提的是,武州、善无、马邑等城池关隘,互相之间的地理关系可谓是紧密相连。 武州塞位于后世山西省左云县,善无则位于右玉县,马邑,更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朔州市所在。 从地理关系上来讲,可以解释为,有三座山,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在地图上夹出了一个‘y’字形。 北面那座山,在后世被称之为五路山;东面是后世洪涛山;西面,则是涔(cén)山 对于匈奴人而言,这个‘y’字形就好似两条汇集在一起的河流。 雁门郡治善无,便在这个‘y’的左交叉口,武州则在右。 这条由‘两河’汇聚在一起形成的‘y’字,便在马邑作为尽头。 三山从三个方向夹出了里面的‘y’字形平原,而在这三座山外,也有几处重要的战略要地。 和这个‘y’字形隔着东面那座洪涛山的,正是二十二年前发生白登之围的战场——平城(后世大同市)。 西边这座涔山,更是匈奴人不可能跨越的区域——在这座山的山脊之上屹立着的,正是赵长城的西半段! 这段长城大致从后世清水河县东南起始,以接近四十五度角向东南方向延伸,一直到马邑以南七十里的长城缺口处,即楼烦县(后世宁武县)为终点。 而北面的五路山以北,则是如今的匈奴单于大帐所在地:盐泽。 这样一来,马邑战役的主战场就非常清晰了:匈奴人试图从这片‘y’字形平原的两个上角进入,而后进逼马邑。 而汉室则打算在匈奴人进入这个‘y’字平原之后,将匈奴人的退路堵死,使其无法从‘y’字的两个上角回到草原。 这或许有些奇怪。 既然是‘y’字平原,那匈奴人应该有两条进军路线,以及两条撤退路线才是? 从地理位置来看,无论匈奴先锋是从五路山以东的武州方向,还是五路山以西的善无方向进入‘y’字平原,确实都没有问题。 ——反正都是从五路山正北方向的盐泽出发嘛,终究还是要去盐泽正南近二百里处的马邑,从哪个方向绕过五路山都可以。 但实际上,匈奴单于大帐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一句‘要不从善无走’的提议,汉室对马邑战役的安排,也没有往善无方向派去一兵一卒。 原因很简单:由北面的五路山、西面的涔山、东面的洪涛山围成的这个‘y’字形,并非是全然平坦、均匀的。 这个‘y’字的右上角,即武州塞所在的那一拐,相对更倾斜一些,左上角那一拐,即善无所在的那一拐,则相对更竖一些。 与其说是‘y’字,倒不如说是上下倒过来的‘卜’字。 冒顿大帐所在的盐泽,大概位于后世凉城县。 如果想从武州塞方向进入这个‘y’字平原,匈奴部队可以先从盐泽顺着平原东行,至后世牛镇市一带,而后折道西南,近逼马邑。 这样一来,匈奴部队的行军路线,就类似于在地图上画了个‘7’字形;‘7’的那一拐,刚好和‘y’字平原的右上部分重合。 而‘7’字的尽头处,便是如今的武州塞所在。 但如果从想从盐泽向西走,而后折道东南,在地图上画一个左右对称的倒‘7’字形,则要面对一个巨大的困难。 ——夹出这片‘y’字平原左上部分的五路山和涔山,并不是完全分离的! 位于‘y’字右上拐的武州方向,五路山和洪涛山毫不相连,直接空出了一条宽近四十里,直通武州塞方向的平原! 而左上拐的善无方向,五路山和涔山却是连在了一起,只是在连接处稍矮了些,留下了一处不过几步宽,且尚未开发的羊肠小道! 如果是小股部队通过,那这样一条羊肠小道,自然是奇袭敌后的优秀路线。 可要是想让几万部队从这条羊肠小道通过,大军兵临善无城下,沿途要花多少功夫‘披荆斩棘’不说,光是时间,也是一个大问题。 ——匈奴骑兵的口粮储备,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天! 可要想让几万骑兵集群,从这样一条羊肠小道抵达善无,根本就不是几天之内能办成的事。 上百里的山路,数万骑兵次序通过,很有可能会出现一个尴尬的状况。 ——善无是到了,口粮也吃没了······ 这就使得善无面临大规模匈奴骑兵的可能性,几乎无限接近于零。 就算匈奴进攻善无方向的路没那么难走,甚至和进攻武州方向的道路一样平坦,一处郡治级别的城池和一座简陋的关塞之间,匈奴人也能很轻松的做出明智的选择。 但大规模不能抵达善无城,并不意味着小股斥候部队无法抵达。 和武州关卒先前的猜想如出一辙——善无城,已经被匈奴的斥候部队遮蔽。 这里的‘遮蔽’,指的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包围,而是对一处城池或战略要点进行‘伪包围’,即通讯屏蔽。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善无城近万军民走出城,围成一团向着马邑方向撤退,那这股匈奴斥候除了放几只冷箭,远远追随警惕之外,便别无他法。 可要是善无城想靠几个驿骑送出去什么消息,或者百十人的小股部队出城,那就是在痴心妄想了。 而在这场马邑战役之中,匈奴人对善无城进行的屏蔽,也只是暂时的。 一旦武州塞破,匈奴主力便可以从‘y’字平原的右上拐,抵达‘y’字平原的中心交汇处。 到了那时,匈奴主力完全可以径直北下,自然也可以派一支分部,把善无城真的围到水泄不通。 诚然,在武州塞被破之后,‘y’字平原固然全然落入匈奴人的掌控,位于左上拐处的善无城,也就没有什么战略意义了。 ——匈奴人的战略目标是南下,从‘y’字中心往西北方向的善无发起进攻,与匈奴人的战略方向完全相悖。 即便是撤退,善无方向也不会成为匈奴人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那么一条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进攻都没法走,就更别说撤退的时候了。 至于为什么要遮蔽,并在攻破武州塞之后包围善无城,主要是避免善无城内的数千汉卒直接放弃善无,提前撤退至马邑,使马邑的守备力量翻倍。 ——同样作为边墙外的孤城,善无城和马邑的情况高度相似,守备力量也几乎相同。 如果让善无城内的汉卒撤退到马邑,那攻打马邑的难度就将翻倍,虽然还是不难攻取,但终归要损失更多的勇士。 这些战略层面的问题,显然不是几位撤退路上的关卒所能理解的。 他们此时心想着的,是留在武州塞,且大概率已经阵亡,小概率即将阵亡的七位同袍。 “杨屯长自己都留在了塞中,却令吾等先行撤退······” “往后,就算是倾家荡产,也绝不可使诸同袍家中亲长,受一丝饥寒之苦!” 走在洪涛山西山腰的丛林之间,二十七位关卒心中,几乎都是这一个信念。 至于为什么从武州塞撤往马邑,却不走正常大道,自然是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应该走哪里。 ——善无城被屏蔽,必然意味着匈奴斥候顺利进入了‘y’字平原! 而在整个‘y’字平原之上,汉室只有三个战略要点,分别位于‘y’字的三角。 但实际上,无论是东北角的武州塞,还是西北角的善无城,都无法保证整个‘y’平原处于汉室掌控。 ——武州塞就是个前哨站,匈奴人要想攻破,百人足矣! 至于善无城,如今已然是被匈奴斥候遮蔽通讯,既然匈奴斥候能把善无围一圈,那自然也能绕过善无城,抵达‘y’字平原除马邑之外的所有区域。 甚至于就连马邑外围,都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匈奴斥候的身影。 在这种情况下,马邑以北的整个‘y’字平原,对于这支不到三十人的小股汉军,都已经不在安全了。 只有从武州塞直接进入洪涛山,而后沿着洪涛山西山腰北下马邑,才有可能顺利撤退。 但整整一晚上,再加半个白昼的长途跋涉,显然让几十位关卒的体力消耗到濒临极限。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脸颊、脖颈上都布满荆棘所留下的伤痕。 但再苦,也没有人敢停下来歇息片刻,或生出丝毫‘留下等死算了’的念头。 ——他们的命,已经不完全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