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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

    宋如芸没有醒过来。

    她原本就有很严重的心血管疾病,这次从扶梯上摔下去,脑部充血,压迫了神经,医生也没有办法确定苏醒的时间。

    “啊?”谢一昊在门口大叫一声。

    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像是青色蜿蜒的小蛇。

    眸色发火,似乎下一秒怒火就要喷薄而出。

    他疯了似的捶着墙,拳头已经发红,沾满了血迹。

    他等在病房外,字一个一个跳出来,“赵雪晴!”

    温黛黛顾不得妈妈在旁边,拦住他捶墙的手,从正面抱住他。

    “谢一昊,别这样好不好?”

    她像是搂着小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他。

    舒建蕙在一旁愣住了,送病人来医院的路上,女儿就显示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她还以为是黛黛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给吓得。

    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她,不是。

    她从温黛黛的眼神里,看到了超出朋友外的关心。

    谢一昊只是感觉到自己烧着火的胸膛,有凉凉的重物贴上来。

    温黛黛抱着他,羽睫快速轻闪。她似乎很感受到,谢一昊心里那些愤怒、自责与不甘交织的情绪。

    *

    妇幼儿童医院。

    谢一昊找到赵雪晴,她没料到他会找到自己,神色慌张。

    她呆了几秒,一旁和她一道从食堂回来的病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扯了她几下,问是怎么了。

    谢一昊脸上的冰冷,连路过的人都自动绕着走。

    赵雪晴没犹豫,也顾不得自己手里端着鹿识的小米粥,往病友手里一塞,转头就跑。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攥住她的胳膊。

    “现在你满意了?”

    赵雪晴哆哆嗦嗦,眼神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医生从旁边路过,赵雪晴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拉着他不松手。

    谢一昊冷冷扫过面前这个斯文的医生,语气凉薄,“你最好别插手。”

    宋医生只当是母子间发生了争吵,好心劝了两句。

    对于他说的什么,谢一昊完全没听进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左拳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教育我的,就是你赵雪晴!”

    哪怕她有宋如芸的万分之一,他也不至于背负着没爹没妈的名声,被人骂了十五年。

    谢一昊嗓音沙哑,但鹿识却听见了。

    他扶着墙,跌跌撞撞跑出来,惊喜地喊了声:“哥哥!”

    紧接着上前扶住他的腿,仰头朝他笑:“哥哥抱,抱。”

    张着双手,天真得像个琉璃娃娃。

    呵,他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亲人?

    脑子里想起赵雪晴拿鹿识当宝贝的场景,愤怒烧伤眼眸,谢一昊大吼出来:“我跟你有什么关系!闭嘴!”

    自己之前还想帮他治病,给徐向东和孙靠借了钱,简直犯贱。

    鹿识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退到墙边站着。

    葡萄似的眼珠眨着,紧紧抿着唇。

    细细地说了声:“对不起!”

    宋医生皱眉,刚要开口,谢一昊往前推开赵雪晴。

    赵雪晴不妨,退后两步,跌坐在地上。

    谢一昊握起的拳头像榔头,当终究是下不去手。

    “我姓谢,亲爹亲妈十五年前就死了,这两人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看着宋医生说。

    赵雪晴慌了,一咕噜从地上起来。

    给鹿识的看病费对普通人来说,是巨额昂贵的天价费用。但对谢家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她原本是想一万一万地借,但现在又出了宋如芸的事,谢一昊的态度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谢东川那里就更不可能拿到钱。

    鹿识还在一旁站着,双腿已经有些站不直。

    赵雪晴一狠心,突然扑通在他面前跪下,“帮帮妈妈好不好,弟弟还那么小,他已经看不见了,不能腿再出问题。”

    说着说着,为自己的无能嚎啕大哭,“他才三岁啊……”

    谢一昊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凉凉笑了一声:“我三岁的时候,你把我推地上,还骂我是害人精。那个时候,你有想过我也是三岁吗?”

    赵雪晴无力地拉着他的手,哀求他救救鹿识。

    鹿识寻着声音的方向,蹲到她边上,用自己的小手给她擦眼泪。

    “妈妈不哭不哭,小鹿不治病了。”

    他并不很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生病,妈妈和哥哥才会吵起来。

    他不喜欢争吵,喜欢大家都笑。

    赵雪晴哭得更大声:“你听听你弟弟是怎么说的?他这么……”

    宋医生也有点听不下去了,赶忙打断。

    接触了这么几次,虽然自己每次都被呛,但他能感觉到谢一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但赵雪晴从来不会说软话,每一次都直戳他的伤口。

    “事……”

    谢一昊毫不犹豫推开她的手,“我就是想当坏人,我就是不想学好。以后你再敢出现在我家人面前,你尽管试试。”

    赵雪晴脑袋里轰地一声,这句话说的足够明显,她被他从家人里除名了。

    谢一昊没管身后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没回头地走了。

    *

    舒建新家。

    餐厅里的饭菜冷着没人吃,舒建蕙一脸冷意,抱着手坐在沙发上。

    温黛黛站在她面前。

    舒建新坐不下去了,肚子早在一小时前就饿得直叫。

    “能不能先吃饭,吃完……”

    舒建蕙平时很温柔,但一旦发起火来,简直火山爆发,十分恐怖。

    “吃什么吃,你这个小舅舅是怎么当的?温黛黛的情况你不会多留心吗?”

    做妈妈的,最能知道女儿的心思。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天女儿根本没必要抱着那个男生。

    舒建新试图解释,“不是啊姐,现在的高中生…”

    刚开个头就被打断,舒建蕙死死盯着温黛黛,“你说!你们没什么关系!”

    温黛黛抬起垂着的头,眼神很柔很韧,“妈,我说谎话你会高兴吗?”

    舒建新一拍大腿,这不往枪口上撞吗?

    果然,舒建蕙勃然大怒,“你要来复读,我给你爸做了多少思想工作!你要复读就好好复读,竟然早恋!”

    她越说越气,想着自己去一中门口找同学了解了谢一昊的情况。

    那是什么,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在她心里,就是纨绔、败家!

    “没什么沟通的余地,你立马给我分了!”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舒建新在这边沙发上给温黛黛眨眼睛,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得罪更年期的女人,示意她先答应下来,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温黛黛说:“他人很好。”

    舒建蕙大拍桌子,上面摆着的苹果都被振得一跳:“温黛黛你什么意思!”

    温黛黛眸光轻闪,长这么大,她一直都是乖乖女,很少反驳爸妈的话,但如今这个样子,极度让舒建蕙不适应。

    “我们说了一起努力,一起考……”

    舒建蕙打断:“你给我好好反思!没想清楚前,不许吃饭!”

    直到她这一次到星市的交流结束,温黛黛的回答始终一致。

    *

    下了早读课,地理老师抱着卷子来发。

    谢一昊还是没来上课,厚厚的习题册下,已经压着好几十张卷子。

    徐向东和孙靠在做值日,扛着扫把追得满教室跑,尘土扬了一路。

    路过温黛黛身边时,徐向东脚下一滑,扫把头磕在她肩上。

    徐向东赶紧道歉。

    她讷讷摇头,说没事。

    孙靠追到了门口,举着扫把就来了个打狗棒。徐向东一个凌波微步,立马闪开。

    康敏佳正好出现,眼见着那一扫把就要打到她头上。

    徐向东扑了上去,从后面抱住她。

    扫把头劈下来,康敏佳没事,自己吃了一嘴灰。

    孙靠一愣,啧啧几声:“干啥呢你?学昊哥?”

    徐向东翻白眼:“怎么着,不行?”

    康敏佳冷冷推开他,“好好做值日。”

    温黛黛拿着拖把进来,心里想着事,拖把上面的水淋了自己一脚。

    徐向东眼瞅着康敏佳在前面,赶紧表现,接过温黛黛的拖把奋力打扫起来。

    孙靠想了一下,问:“嫂子,昊哥啥时候来上课?”

    谢一昊这都请假好多天了,也没个消息,去他家基本都没碰上人。

    温黛黛摇头,她也不知道。

    前两天她疯了似的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他都没回。

    直到昨天,才有了一句轻飘飘的“没事”。

    “你也不知道?”

    温黛黛弯腰拖地,“嗯。”

    孙靠右手摸摸下巴,“就是他二婶住院而已啊,也没其他什么大事。”

    她没再回答。

    *

    谢家,辛姨和柳姨收拾着一地的碎片。

    “梆”的一声,谢东川一胳膊把餐桌的花瓶掀翻。

    辛姨战战兢兢,自从太太住院,家里的气氛就像冰窖。

    吃饭的时候,谢东川和谢一昊可以一句话不说。

    但只要一谈到出国的话题,叔侄俩又像是喷发的火山。

    柳姨拐了拐辛姨的胳膊,“这可怎么办才好?”

    辛姨摇头,这已经连着好几天了,天天摔碗。

    两个都是火爆脾气,没法劝,也劝不住。

    *

    一大早,谢一昊早起吃了早餐,接着换好衣服出门。

    辛姨刚擦着大门,“一昊要去上课了?”

    他随便应了声,一出门打了辆车去了医院。

    最近每天都和二叔争吵,今天他要去海源市出差,特意选了错开的日子去看望二婶。

    但没想到,到了病房,还是碰到了谢东川。

    宋如芸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窗帘拉开了一角,阳光照进来,打在她沉睡的脸上。

    叔侄俩没吵,默契地一人站在一边,帮她活动着筋骨。

    捏左肩的时候,谢一昊瞥见了谢东川鬓角边的白发。

    突兀的几根,迫不及待的冒出来,看得人异常扎眼。

    “我这周要去临城,别再惹事。”临出门前,谢东川终于开了口。

    谢一昊点点头。

    等二叔离开后,医生来做了个详细的检查。

    谢一昊有些着急,医生拍拍他的肩,说并没有恶化,只是很快要办理出院,需要详细的病情报告。

    他皱皱眉,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出院。

    “谢总说联系好了温哥华的医院,那边气候环境毕竟适合养病。”

    直到回到家,谢一昊脑子里都是这个信息。

    二叔要送二婶到国外接受治疗。

    他难得给谢东川打了个电话。

    二叔大约是刚长途跋涉完,嗓音里尽是疲惫。

    “有事?”

    谢一昊捏着手机,眼睛直直盯着墙上的挂钟。

    “二婶要去国外接受治疗?”

    谢东川顿了几秒,“不错。”

    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

    谢一昊:“好。”

    半夜三点半,他躺在床上,翻着手机里温黛黛给他发的短信。

    从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条开始,上千条短信,他一条都没舍得删。

    叫他好好复习的、分享趣事的、叮嘱别打架的……

    他开了台灯,书桌上摆着的温黛黛帮他做的各科复习资料。

    灯光晕开了阴影,她的字迹格外的娟秀,还带着笔锋。

    谢一昊一页页翻着,她温柔的眉眼浮现在脑海。

    顺手摸到床边她送给他的小熊,毛茸茸的,很软很软。

    他放下手机,拿着小熊放进自己唇边,很轻地吻下去。

    *

    周末的时候,温黛黛终于联系上了谢一昊。

    关机许久的电话,终于开了机。

    “你现在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担心他,问题一连串地问出来。

    谢一昊折下几片叶子,“我在翠微湖。”

    温黛黛松了口气,“好,我现在过来。”

    她走得急,一开门一头撞上潘逸飞,书包掉在地上滑出去老远。

    潘逸飞看着她着急的样子,问是怎么了。

    温黛黛赶忙摇头:“数学卷子要麻烦你们了。”

    刚刚小测验完,他们几个被数学老师叫去帮忙改卷。

    从她的神色里,潘逸飞大致也能猜出几分,“好。”

    她到的时候,谢一昊坐在那晚两人发誓要考清华北大的石桥上,挺直了身子看着远处。

    松松垮垮的一件白色短袖,背影看着特别孤单。

    温黛黛松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没他的消息,她怕他出什么事。

    如今人好好的,那就好。

    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最近去哪了?我……”

    我担心得要死。

    说不出口的话被打断,谢一昊的脸平静得可怕,“今天几月份了?”

    温黛黛:“4月。”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温黛黛伸手帮他黏平。指尖拂过额头,带来冰凉的触感。

    “咱们去学校好不好?回去上课好不好?”

    她甚至已经不要求谢一昊上课能好好听讲,认真学习。

    但在学校里,她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担心他出什么事。

    他抬头看她:“没意思。”

    温黛黛攥着他的手:“别任性,马上就高考了,不管怎么样,坚持下去。”

    *

    风吹来一阵草木香,翠微湖有不少人在钓鱼。

    旁边一个垂钓的老爷爷随身携带了一个音响,放着“好运来”。

    热闹喜庆的歌曲,映着这暮春的景色,十分红火。

    他说:“考两百分有意思吗?高考都是给你们好学生设的玩意儿,我没兴趣。”

    温黛黛一愣,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谢一昊,你明明……”

    “分手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声惊雷,从他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

    温黛黛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他竟然说了分手。

    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愤怒,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遇见事情动不动就放弃,当鸵鸟有意思吗?有困难又怎么样,以前那个动不动嚣张跋扈的谢一昊到哪里去了!”

    她说完,整个人都是抖着的。

    周末天,来湖边游完的人多,两人这一争吵,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谢一昊心中一狠,甩开她的手:“我本来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什么狗屁高考,狗屁清华北大,你自己去追求你的灿烂明天吧!”

    这是两人自从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这么剧烈的争吵。

    温黛黛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没法大口喘气,仿佛一用大力,就会牵扯着心尖阵痛。

    “为什么?”

    她努力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鼻音却无法控制。

    谢一昊古井无波一般的平静,恨不得吻干她脸上的泪,也恨不得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但他最终只是说了句:“没有为什么。”

    温黛黛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你要出国了?”

    谢一昊裤兜里的手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对。”

    “什么时候?”

    他动动嘴角,抬眼看着蔚蓝的天空,“很快吧。”

    温黛黛眼睛里升腾起雾气,模糊了视线,手足无措地点头,嘴里说着“好啊好啊”,转身就跑。

    她跑得匆忙,没留神身后的台阶,一跤跪倒在地上。

    台阶上镶满鹅卵石,这一跤摔得膝盖擦破了皮。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伸手擦了擦脸,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

    看着温黛黛的身影消失在海棠树后,谢一昊终于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攥成拳。

    年少的时候,总容易轻言说爱与不爱,容易说天长地久,更容易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