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长
直到很多年后,结婚纪念日上,两人回忆起过往。 成为谢太太的温教授已经完全不记得两人重逢时说过些什么。 她只知道,等了整整三年,谢一昊终于回来了。 那时候的谢总,也不记得。 大约是抱着她,使劲地吻她,再有,就想不起来。 记得最清楚的,是谢谦。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名字,鹿识。 六岁的他和司机来接光荣退役的谢一昊,目睹了一向坚毅冷冰冰的哥哥洒了一地男儿泪。 * 重逢的场景仿佛天崩地裂般。 但等着温黛黛回过神来,她没有坐上去往学校的火车,而是莫名其妙到了谢家。 谢一昊一进门,连鞋子都没换下,拉着她就上了二楼。 “二婶,我回来了!” 宋如芸一只耳环还没带齐就从卧室里出来。 力气大得惊人的青年紧紧攥着温黛黛的手腕,嗓音也褪去了年少的慵懒,沉稳出声:“我还给你带回了侄媳。” 温黛黛和宋如芸都愣了。 三年未见,还是这么莽撞。 她试图抽手,“说什么!” 但谢一昊在军营里风吹日晒两年,攥她攥得像螺丝帽,纹丝不动。 他被晒黑了好多色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难道不是吗?” 宋如芸笑眯眯看着他俩闹。 温黛黛猛然回神,叫了声:“阿姨好。” 三年前她见过宋如芸一面,那时她被赵雪晴推下扶梯,躺在医院里。 印象里,是个体型富态、保养得很好的女人。 但眼前的,身量纤纤,非常有气质。 谢谦几步小跑上楼,喘着粗气,“哥,你就是典型的见色忘友!” 说完,他很自然地走到宋如芸告状,“妈,你说是不是?” 妈? 温黛黛内心升起无数疑惑。 眼前的小男孩看着有六七岁了,但她记得子孙辈的,谢家只有谢一昊一个。 谢一昊看出了她的不解,握住她的手悄悄用了力。 温黛黛了然,没有当面问出来,而是弯腰给谢谦打了照招呼。 “你好。” 谢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拍手。 “是哥哥手表里的漂亮姐姐!” 宋如芸眼底满是宠溺,拍拍谢谦的头,又抬眼仔细看着温黛黛,轻讶出声:“是你啊!” 温黛黛看了一眼谢一昊,难不成她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和妈妈救她的事。 但显然不是。 因为谢谦急匆匆冲进谢一昊的卧室,拿出一个相框。 里面,是两人十八岁的照片。 当时谢一昊去林市找她,两人拍的。 她穿得毛茸茸的,温柔地看向梅花,而谢一昊眼神宠溺看她。 当时阳光也好,角度也好,什么都好。 她在看花,爱她的人在看她。 谢谦这个神一般的队友又展示出他坑哥的本事。 他把谢一昊的手表扒拉下来,然后用上了镊子、钳子,撬开了表壳后盖。 圆圆的、硬币大小的后盖里,紧俏地塞着温黛黛的一张半身照。 扎着头发,微微含笑。 照片的边缘已经磨损不少,起了毛边。看得出来,已经贴在里面很久了。 “姐姐,我哥天天都把你戴身上!” 眨巴着眼珠看温黛黛。 谢一昊咬牙切齿,拧了一下他的小脸,“谢谦!” 谢谦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在宋如芸背后,小声嘀咕:“我说的是真话......” 宋如芸很识趣的拉走谢谦。 温黛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问话。 “为什么三年没消息?” 谢一昊静静看着她,“蠢。” 温黛黛沉口气,“回国了为什么不找我?” “找了。” “什么时候?” 谢一昊看她,“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已经有男友了。” “谁?陈晓菁?徐向东?还是其他人?” 他摇头,“不重要了。” 温黛黛咬唇,几乎想打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他的目光像融进春风,“还是蠢。” “为什...” “唔......” 他没让她再接着问,以唇封缄。 * 谢东川没在星市,去了来城出差。 没了束缚,晚上吃饭的时候,宋如芸和谢谦堪比谢一昊的发言人。 把这几年,谢一昊的点点滴滴全倒了出来。 譬如去到温哥华的第二个月,赶上了全境范围内的大流感,差点没了命。 譬如回国的第一年,就去了林市,但回来的时候低沉了一个月,然后去当了兵。 譬如当兵的第一年,还是个菜鸟就碰上南市羌野县地震,他立了二等功,但失去了左手小拇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如芸和谢谦都已经睡下。 两人还在阳台上吹风。 他的脸近在眼前,她却觉得不真实。 害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后一切又回归虚无。 夏天的风吹起她的裙摆,也像是吹进心里。 “谢谦……” 她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比如鹿识为什么会叫谢谦,他为什么会在谢家,又为什么叫宋如芸“妈”。 谢一昊突然转身,“以后慢慢告诉你。” 说完这话说的双手抱住她,呢喃着两个字:“黛黛。” 少年褪去十八岁的青涩,紧紧抱着她,连无孔不入的风都没办法穿进来。 温黛黛能听到他的心跳,有力清晰。 头沉沉埋在她颈窝,热气哈得她耳根发痒。 内心的银河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笑着流泪。 她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头顶灿烂星空,银河璀璨。 “谢一昊。” “嗯。” “骗子。” “嗯。” “混蛋!” “嗯。” 她气得咬了他一口,“你会说其他的吗?” 安静了几秒,他将她搂紧。 “会,我爱你。” 原本还有很多质问的话,但她突然就缴械投降。 从当年谢一昊给她那封血书开始,她就知道。 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等这些年。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不是十八岁遇上的这个人,她大概自动就把他归到陌生人一栏里。 但命运,有时候就这么神奇。 * 谢一昊的突然出现,徐向东和孙靠这两人全愣了。 徐向东在英国,孙靠被老爹送去澳大利亚混个金衣。 两人没多想,办了签证就赶回来。 谢一昊差点没被两人问候死。 叙旧叙了一半,徐向东问他以后打算做什么。 谢一昊给温黛黛盛了碗汤,“出国。” “啊?” 三人一起愣住。 温黛黛悄悄看他,他还要出国? 手上拿着的汤匙开始握不住了,饭桌下的手紧紧抓着大腿。 人生有多少个三年? 谢一昊嘴角一动,回看她,“你不是要去读研吗?” “你……” “当时说了一起考清北,我食言了。所以这次,一起。” * 谢一昊突然间发愤图强了。 忙着学他曾经厌恶的英语,忙着关心起留学的各项事宜。 谢东川回来见到这个场景,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谢谦聪慧,捶着谢东川的肩,“爸爸我知道,哥哥要和漂亮姐姐一起留学。” 眼珠子一转,他挠挠头,“不过,哥哥说姐姐比他厉害。姐姐要读研究生,他好像低一级。” “怎么回事?” 谢东川听得稀里糊涂。 谢一昊虽说这两年性子大变,省心不少,但难说他突然又老毛病犯了。 宋如芸则是乐呵得不行,给谢东川递了杯茶,“记得他放手表里的照片不,那女生呀原来没有男朋友。” 谢东川没明白,“什么?” 宋如芸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些东西你瞎操什么心。” 她扶着沙发坐下来,“你只要知道,谢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喜事?” “大红双喜的喜。” * 舒家。 舒建蕙下了晚班,还来不及休息,赶紧换了衣服做饭。 宝贝女儿今天回来,赶着给她做菜。 温爸爸今天休息,难得溜了个弯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好些东西。 “黛黛快毕业了吧?” 菜市场的鲁阿姨一边装着鲍鱼,一边乐呵呵问。 温爸爸点头,“快了,明年。” “工作找的怎么样,男朋友找了没?你看老刘家的甜甜,马上就要结婚了。” 温父皱眉,孩子不是拿来攀比的,草草聊了两句,又去了趟超市。 温黛黛领着谢一昊回来的事,爸妈谁都没告诉。 舒建蕙正在厨房里炖了鸡汤,温爸爸被她揪来调玉米烙。 谢一昊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也幸亏温爸爸不抽烟喝酒,不然怕是她家要成烟酒小卖部。 温黛黛一贯听话,上了大学爸妈也有几次问过有没有男朋友,她的回答始终是没有。 有两次被亲戚朋友问得烦了,直接说大学不找。 当时的话说得狠,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所以她有点担心接下来的状况。 温黛黛沉了口气,“如果我爸爸…” 话刚出口被谢一昊打断,他穿得十分有人样,西装领带黑皮鞋。 “你放心。” 然后示意她开门。 把门敲开,站在门口的,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而是和谢一昊大眼瞪小眼的许沉。 他手上还捏着位挑拣完的韭菜,穿着居家的拖鞋,俨然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舒建蕙在厨房里大喊,“黛黛你先歇着,阿沉说今天他想露一手。” 温父被她赶出厨房。 一出来,瞧见门口僵持的几个人。 谢一昊被门挡住,他没看见,还以为温黛黛在往屋里递什么。 温父拿麻布擦擦手,走上来,“又买什么了?” 一瞧,门口站了个帅小伙,手里全是东西。 他以为是帮忙送快递的,拉着门对谢一昊说:“小哥快放着吧。” 温黛黛轻轻笑出来,“爸、许沉,这是谢一昊。” 她的笑一向都内敛婉柔,不让人尴尬但也不亲昵。 但现在眉梢的笑,却像是从心底生长出来,散发着光彩。 许沉的笑意渐渐僵在脸上,他曾经在温黛黛的手机里看到过眼前这个人的照片。 虽然眉目间的气质有所变化,但他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人。 甚至他还想起一件事。 记不清是去年还是前年放寒假,他似乎在林市遇到过谢一昊。 那天刚好两人才下火车,匆匆直奔陈记冒菜吃东西。 温黛黛去点菜,他看着行李箱。 店里人多,他俩排队半天。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为了方便,喊了一声:“57桌那俩小情侣的。” 温黛黛的手套不知怎么掉了,被一个人捡了起来。 那个人拿着手套到他面前,说“你女朋友的东西掉了”。 他那会儿正一心一意点着其他小吃,也就随口接了过来。 那人离开的时候险些撞翻服务员,他抬头看了一眼,当时觉得有些眼熟,但没有多想。 而如今,真人就在眼前。 温爸爸愣了一下,“是…你的同学?” 温黛黛摇摇头,“不是,是男朋友。” 温爸爸全然懵了,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打电话刚谈过这个话题,她言之凿凿的肯定自己没男友,也没那个谈的心思。 二老也很支持。 但现在这? 谢一昊弯腰致意,戒指挺直腰杆,喊了一声“叔叔好”。 温爸爸一时间无所适从,还是厨房里的舒建蕙瞧见他们愣着,招呼进了门。 一顿饭,五个人。 吃得并不轻松。 舒建蕙在看到谢一昊的第一眼,就想起那年自己女儿在医院抱住的那个男生。 也想起当时在舒建新家,她和温黛黛间的争吵。 那个时候,她原以为女儿进入叛逆期,指不定会多么难管。 但出乎意料,温黛黛后来的表现越来越乖。 她给舒建新三天两头打电话,知道是当时那个男生出国了,还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温爸爸脸色自从谢一昊进门就冷着,在听到谢一昊没上大学时快成了铁青色。 “黛黛你年龄还小,有些事情还没到决定的时候。” 舒建蕙端着碗努力化解着沉默的氛围,“老温,孩子朋友老远的来,怎么说话的?” 许沉嘴里嚼着糖醋排骨,却食不知味。 谢一昊给了温黛黛一个坚定的眼神,放下手里的碗筷,伸出左手。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到指尖,很干净。 但手掌上的小拇指断了两节,根部还有着很深的疤痕,剜进肉里,不完美的一只手。 “兴许叔叔阿姨总觉得我们这个年纪谈爱情显得小儿科,显得不堪一击。但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爱黛黛。” 他看着温黛黛,眸光轻轻一动,连身上那股子桀骜劲儿都软了下来。 “如果没有她,前年南市羌野县的地震中,我失去的就不是手指而是一条命。” 那时自己想的是什么呢? 大概是想着要再见她一面,亲口跟她道个歉。 小拇指断裂的地方如今已经愈合,只是那道深深的伤疤仍然明目张胆。 似乎在昭示着当年的状况有多惨烈。 舒建蕙医院里呆久了,最受不了这些想想就心酸的往事,赶紧夹了好些菜。 “菜都冷了,来来,别客气快吃。” 温爸爸脸色稍缓,生气似的扒了口饭。 “你来林市,你爸妈知道吗?” 如今的年轻人,很好和长辈商量事情,总是头脑一热就行动,压根不考虑后果。 谢一昊神色自然,“三岁的时候父亲过世,十八岁母亲过世。” 一时间,饭桌上无比的安静。 温黛黛忙给爸爸盛饭,暗怪自己没事先没给父母说一下情况。 “爸,谢一昊的二叔二婶对他很好。” 温妈妈莫名觉得有些心酸,拉住了还想问话的老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