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十章 考功:宣政殿风波(下)

第十章 考功:宣政殿风波(下)

    就在长安城一片诡异中,隆平十一年十一月的朔望朝会来了。

    说是诡异,原因是这段时间太子李世谦和敬王李世训两人为了沈知贺的事情伤了不少脑筋。太子这一年来一直不顺心,先是被禁足、后来礼部、工部尚书相继倒台,唯一的孩子病逝,侧妃陈氏自缢。难得能反咬敬王一口,他自然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力,每天就揪着人证韩晟去乾宁宫找父皇,嚷嚷着要定沈知贺的罪。

    天天被拖着去乾宁宫的韩晟是比较无语的那一个。太子对他这个人证倒是非常客气,对黄河的情况问东问西。他这个治水狂人自然有问必答,每次都大谈黄河治理之道。太子听了不久就心生厌倦,随便打下哈哈就过去了。

    韩晟有些惆怅地暗自感慨了一下:“还是和三殿下打交道更有意思,不知他现在可还安好?”

    敬王李世训这段时间也比较头疼。沈知贺六品小芝麻官,放在长安城一板砖下去能拍死一排。但他偏偏是沈江年的儿子,沈江年又偏偏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沈知贺暂时收押在吏部衙门的这段时间沈江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天天就往敬王府跑,跑得李世训头都大了一圈。他李世训总不能明摆着说,要救沈知贺就不得不把那位枢密使大人拖下水,这个买卖,谁来做?

    得罪王朝贵还是得罪沈江年,这是个不需要权衡就知道的选择题。

    这个时候比较淡定的是皇帝陛下,除了日常吃好睡好炼炼金丹之外,太后皇后太子敬王沈江年郑光弼一干人等一律不见,就算回后宫最多去萧贵妃宁妃那里坐坐。萧贵妃素来冷着脸,皇上倒越发觉得宁妃温雅可亲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的朔望朝会,却平静得叫人觉得可怕。

    太子敬王分列两班,宣王李世默一早就说病了,朝会自然是没来。皇上端坐在上面,低下头看了看沈江年,又看了看郑光弼和陈瑜民,“前些日子,诸位爱卿每天都说有事见朕,今儿朝会,有事大可直说。沈爱卿?”

    沈江年把头埋得低低的,“臣……无事。”

    郑光弼和陈瑜民两个人埋首端举着朝笏,私下里对视一眼,都低下头来不说话。

    敬王李世训回头轻瞥了一眼沈江年,他虽然不明白这护子心切的户部尚书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但一想到他不会硬碰硬去触王朝贵的霉头,也就不多话了。

    比较疑惑的是太子李世谦,前些日子郑光弼陈瑜民还嚷嚷着说一定要把沈知贺拉下水,如今怎么都不说话了?他还让人证韩晟就在外面等着,想着不能就这么算了,刚上前一步,后面郑光弼就轻轻咳嗽一声。太子回头,郑光弼挤眉弄眼地冲着他摇摇头。

    太子不明白,之前闹得鸡犬不宁的两边突然罢手,原因只在于王朝贵。处在风口浪尖的沈知贺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问题在于都畿河南两道州刺史截留护河款孝敬了王朝贵,而王朝贵才是施压沈知贺改判考结果的人。王朝贵自然不希望此事再追查下去,查到最后定然会查到他身上。于是他在朝会前一天晚上私下派人暗访了沈府,和沈江年商定就此罢手,沈知贺自然会安然无恙地从吏部衙门里出来。之后他又去了陈府和郑府,陈瑜民和郑光弼知道了此事背后是王朝贵,两人也不说话了。

    但是太子不知道啊,他毕竟东宫之尊,王朝贵不好跑到东宫去施压。陈瑜民和郑光弼本来打算朝会前一大早去东宫提醒太子,没想到太子一大早被太后叫去了——太后叮嘱他一早上务必咬死沈知贺。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沈江年陈瑜民郑光弼一群人装傻充愣,太子是真不知情,也没看明白郑光弼对他的挤眉弄眼,略一沉吟之后,他还是上前一步大拜道:“启禀父皇,之前曾议考功司员外郎沈知贺渎职一案,至今尚未决断,还请父皇圣裁。”

    陈瑜民郑光弼心里捶足顿胸外加吐血了好几次,这太子是真不明白还装不明白?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臣有一事向陛下禀告,禀告之后再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决断。”

    朝列的文武百官中站出一个手执朝笏,身着绛衣官服的人来,这御史大夫和吏部尚书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谁,能救场就好……

    没想到那人朗声道:

    “臣杨秉廉上奏都畿河南两道州刺史扣留护河款并贿赂给枢密使王朝贵,人证物证清单一应俱全,请陛下过目。”

    这事是真闹大了。

    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声,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龙椅的扶手,一下子就明白了李世默之前清泉宫里所说的“要么到此为止,要么顺水推舟”的意思了。

    杨秉廉此时若不出手,王朝贵自然会私下把这些事摆平,最多就是太后皇后那边不怎么高兴罢了,这叫“到此为止”。杨秉廉出手,水到了,如今就看这舟怎么推了。

    “世默,之前小看你了,这么一番混战,你这次倒是把自己摘得挺干净。”皇上想起来之前世默就递上折子说因病告假,心里默默腹诽道。

    皇上轻咳了一声,“杨爱卿,有些话不能空口无凭。”

    其实皇上想问的是“当初让你查访的是河东,你怎么查访到河南去了?”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下面一众陈卫两家的党羽站着呢,若是他派人查卫将军的事情让太后皇后知晓了,太后只怕不得罢休。

    杨秉廉偏偏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他呈上一封文书道:“臣走访河南都畿两道近四月,各州刺史所贪银两,各州有何人证物证,臣均列下清单。请陛下和诸位大臣过目。”

    周围一片死寂。

    皇上盯着杨秉廉手上的那张轻飘飘的纸,那才是真正的烫手山芋。他早就从李世默那里知道王朝贵和此事脱不了干系,杨秉廉手上拿的那些证据只怕是真的。他接了这张纸顺着查下去就必然会和王朝贵翻脸,王朝贵一介内侍,宫中爪牙无数,若真把他逼急了,宫里随便发生点什么事,就足够要了他李若旻的命。

    杨秉廉看朝堂上一片死寂,以为诸位没听明白,朗声道:“河南道汴州刺史自隆平五年截留护河款九千两白银,汴州刺史有账本为物证,刺史府师爷、僚属十一人为人证;滑州刺史自隆平五年截留护河款七千八百两白银,有滑州刺史与枢密使王朝贵的书信为物证,滑州长史为人证……”

    “好了!”皇上终于出声制止,他知道再让杨秉廉这么说下去,王朝贵就非处置不可了,留给他的选择就越来越少。

    “枢密使,杨爱卿刚刚说了这么多,你自己说说吧,什么情况?”

    皇上踢了个皮球到王朝贵那里。

    王朝贵面不改色,粗粝又有几分不阴不阳道:“杨大人不过是说了有这些证据,是不是真的,还请陛下亲自派人去都畿河南两道查一查。”

    王朝贵又把皮球踢了回来。他知道,如果陛下下旨一一落实杨秉廉提的证据,就必然要惩罚他王朝贵,顺带大变东都一带的政治格局。如果陛下并不打算相信杨秉廉,这件事自然就可以轻轻放下。他在赌,赌当今陛下会不会跟他翻脸。

    举朝还是一片沉默。

    敬王沈江年一党沉默不语,他们知道无论陛下查不查王朝贵,沈知贺基本是能保下来了。太子陈瑜民郑光弼一党也沉默不语,他们一开始以为沈知贺瞒下护河款的事情是因为沈江年掌管的户部有鬼,才执意要查个清楚,没想到后面牵出了王朝贵这尊大佛。这件事还要不要追究,他们心里谁也没个底。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又传来了一声尖锐的——

    “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