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八章 北衙:神策禁军

第八章 北衙:神策禁军

    万事万物,如果一定要追究源头,神策军——这支纵贯唐代历史百余年延续至今的军队,并非生而为中央禁军。玄宗天宝十三载,大将哥舒翰于临洮以西二百余里的磨环川请立包括神策军在内的八军时,恐怕从来没有想过,也想象不到,这支立于西北的边塞军,将会在未来的百余年间,释放出怎样惊人的能量。

    安史之乱爆发,包括神策军在内的西北军纷纷驰援内地。兵败邺城后,时任神策军兵马使卫伯玉与身为宦官的天下观军容使鱼朝恩退守陕州,防备安史。卫伯玉,与随后统辖神策军的陕州节度使入朝,神策军遂归宦官鱼朝恩统辖。

    又因在此后的诸多变乱中,鱼朝恩屡次率神策军救驾解围,神策军归于禁中,正式成为天子禁军。

    内侍亲掌神策禁军之例,至此而始。

    代宗大历年间,权倾天下的宦官鱼朝恩被缢杀于内侍省,神策军一度归由本将辖制。而至德宗建中四年,以陇右节度使朱泚为首的泾原镇兵卒作乱杀入长安,德宗急诏神策军兵马使白志贞拒贼。

    然而,诏书下达,无人至者。圣上无以御寇,京师无以制敌,皇帝陛下仓皇出奔,一国之君,颜面尽扫。

    灰头土脸回到长安的德宗皇帝痛定思痛,他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枕边这支事关自己生死的军队,还是归宦官掌管吧。

    文臣武将,谁都有可能掀起下一个安史之乱,但朝夕相处的内侍不会。

    在神策军逐渐壮大的过程中,内侍逐渐由“监勾当”的监军,成为统领一军的主帅。负责马匹粮草的征马使、粮料使、宴设使逐渐亦为宦官袭夺,内附的各藩镇降将纷纷投归神策军麾下。不出数十年,一支完全由内侍统管的神策军已成为京畿、关内一带最强大的军事集团。不仅在唐长安城北,京畿西北防线数十镇,亦有驻扎,同时肩负起中央禁军与野战军的双重责任,也维持着整个关中的安宁与稳定。

    史文有载:“左右神策军,天子护军也,每年有十万军。自古君王,频有臣叛之难,唯置此军以来,无人敢夺国宝。”

    而神策军与曾隶属的北衙禁军也正式分道扬镳。北衙十军,除左右神策军之外,其余八军,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威军每军不过二三千人,与神策军相比,皆相形见绌,龟缩在以玄武门为中心的北衙,与神策军同掌宫城禁卫。

    距今四十多年前,先帝静帝的兄长,故隐太子李从仪不满内侍做大的局面,计划利用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互相制衡的设计,一一拔除跗骨在唐廷的内侍。

    他先与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李蕃商议,除掉左护军中尉穆元宝,事成之后合两军为一军,许李蕃以神策军统军之位。具体cao作是,陛下生辰大宴之时,太子派心腹奏报皇帝,敛芳宫中有异木连枝的祥瑞。太子作为储君,带着穆元宝、李蕃等内侍前去一探究竟。至敛芳宫后,太子联手李蕃设伏,一举歼灭穆元宝一党。

    没想到李蕃临阵反水,将李从仪的计划对穆元宝合盘托出。待李从仪准备在敛芳宫动手扑杀穆元宝时,神策军突然杀入,将身在敛芳宫的太子李从仪,连同太子詹事、舍人,藏于敛芳宫的东宫府兵斩杀殆尽。

    死里逃生的穆元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兵调转杀入东宫,封闭宫门,凡当日见过太子者,一律格杀勿论。

    一场腥风血雨之后,穆元宝一手拎着李从仪淌血的头颅,掷于皇帝驾前,一手伏地跪下。血流湮地,按在地上的掌心沾满了东宫的鲜血,声音尖锐刺耳,嘎嘎划破大唐第二百四十四年盛夏的夜空。

    “老奴斗胆一问,陛下可知太子谋反的jian计?”

    一问三遍,太子的鲜血溅了皇帝一身。当时的陛下蜷在龙椅之上,畏畏缩缩不敢应答。

    穆元宝遂拥立太子李从仪的异母弟李从僖即位,是为先帝静帝。

    而后,不知是吸取了故隐太子李从仪教训,还是迫于穆元宝的压力,在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李蕃去世后,先帝静帝做出了一个空前睿智的决策——

    把分权制衡的左右神策军合为一军,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合为神策军统军,又称“神策军知兵马使”。

    想来也是,毕竟,控制一个人,总比控制两个人容易多了。

    左右神策军合并,京畿一带至关重要的兵权最终落入一人之手。穆元宝后,随之掌控神策军的张怀恩在独揽大权上愈发匠心独运。神策军一系的官兵在长安城乃至关中腹里,旁人不敢惹,也不愿惹。

    皇帝也不想惹,毕竟还要依靠神策军傍身立命,毕竟先帝是神策军立的,毕竟当今陛下即位也多亏了神策军没有横插一杠子,毕竟藩镇叛乱还要神策军去平。比如,承光二十二年,当时还是神策军中郎将的张怀恩入蜀平叛,即为一例。

    在神策军烈火烹油之势的另一面,对于神策军近乎微妙的制衡,始终是横亘在二帝桌案上的一道难题。在承光、隆平二朝,你方唱罢我登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花样层出不穷。

    譬如,利用所剩无几的北衙禁军。

    然而,北衙禁军衰败多年,虽控弦于玄武门,与神策军同掌宫城禁卫,直到近些年才稍稍恢复元气。

    不过这都与赋闲在家的卫茂良暂时无关。

    书归正传,云隐公子下的一封满城皆知的战书,果不其然也传到了卫府之中。

    卫茂良正斜倚着靠在躺椅上,随手翻开一本《魏武帝注孙子》,余光扫过府上小厮抄来的那封战书,嘴角微微勾起。

    “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秦怀玉拈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

    “还笑!你都说了这次回京危险重重,真不怕平白无故把云隐公子牵涉进来。”

    说着又拍了拍卫茂良的肩膀。

    “坐直了,我给你换药。”

    “你放心好啦,他就是这样的脾气。看起来做事出格,但又自有分寸。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何况朝廷上的那些人,只怕当个趣事儿看了。”

    亭中风声疏阔,春意融融间,两人一边换着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秦怀玉先将卫茂良左肩上绑着的绷带拆下来,又往新的绷带上均匀洒了些白药,仔仔细细敷在伤口上,再一圈一圈缠绕妥当。

    “这次回来,不会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我看阿青也不在,府上的人说他去太原府了。”

    卫茂良虽有意识将自家夫人隔绝在朝堂争端之外,但她若是问起,自己倒也从不藏着掖着。

    “是,我昨天让他去太原府办点事情。小事,很快就回来。”

    “阿良,我有点担心,”秦怀玉为他换好药,双手环上他精壮的腰身,脑袋放松地靠在他的后背上,“你说我们打算这个时候要孩子,万一有什么变乱……”

    卫茂良攥着缠在他腰间的手,刚好看到适才放到一边的兵书,翘起的书页如蝶翼般微微煽动。

    “不会的。魏武帝曹公不就说,顺天行诛,因阴阳四时之制,冬夏不兴师是老祖宗留下的经验。你这么关心孩子的问题,还是觉得……”

    他回眸,目光柔柔地落在伏在他肩头的人。

    “我昨天单手表现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