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乱世桃花逆水流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纷飞:月下无言

第二章 纷飞:月下无言

    他把随身带着的地图展开,指给并不理会他的公孙嘉禾看。

    “如果沿泾水干道向上游走,这条路是最主要、也是最平坦的。那么经过的便是宁州南方的邠州。”

    关河尽量将目光瞥向另一边,胳膊肘却撞了撞还在捂脸呜咽的公孙嘉禾。

    “你去过邠州了吗?”

    左手边抽抽搭搭许久,才应了声。

    “我就是从邠州来的,没有看到。”

    不应该呀。

    从长安东北的鼎州献陵至长安西北的泾州,整个京畿以北诸州他们都找遍了,只要是马车,稍微可疑一点的都查过。

    要想从鼎州顺利奔赴西北边境,足有八百多里地,沈青绾还带着溧阳公主偌大一个活人,不可能不要马车选择徒步。

    等会儿,关河突然意识到——

    不要马车可以单独骑马,马变不了马车,但马车把车厢扔了便是马呀。

    坏了。

    自己怎么会忘了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

    要是沈青绾真的骑马,又将小语藏得很好的话,官道上骑马的人那么多,很有可能就在他身边擦肩而过自己却全然没有注意。

    就在关河来回思忖的当口,公孙嘉禾已经跳上了自己那匹已经折腾不起的瘦马。她握紧缰绳,脸上泪渍未干,居高临下俯瞰关河的眼神已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要继续追,你走不走?”

    “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

    公孙嘉禾一夹马肚,下一刻鞭子便扬了出去,“啪”的一声抽在马儿血痕斑斑的背上。

    “不知道就向西北追,趁着阿史德败退之前,她们肯定是要从萧关走的。诶?”

    她俯下身,拍了拍已经垂下的马头,“这马怎么不走了。”

    “下来吧!”

    关河默默扶额,“你这马早就被折腾得快不行了。今日咱们先进县城找家客栈歇息一晚,让马吃饱睡好了才能继续载着咱们走。”

    “要去你自己去。”

    嘿,这小祖宗!太久不打交道,关河差点忘了这公孙嘉禾本就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他耐下心来解释道:

    “沈青绾如果真骑马的话,便是一匹马载两个人,放心吧,走不快的。你现在也算会骑马的了,休息好了咱们俩一人一匹马往西北追,应该能赶得上。”

    天色已然不早,距离县城并不算近,两人勉强找了个吃喝都还能凑合的小镇住下。关河给店家塞了一粒碎银子,让他照顾好那他们俩的两匹马,又买些治刀伤的白药和一件干净轻便的布衣。

    东西都准备好了才去敲公孙嘉禾的房门,个头小小的小姑娘从摆满了大盘大碗的圆桌上抬起头,一拉开房门——

    “嗝!”

    公孙嘉禾看见来者下意识捂住嘴,混合着唾液嚼碎了的粗粝的馍刮得她的喉咙生疼。吃的都不算好东西,但她不敢挑剔。地处偏远又加上这几年收成不好,店家能找来这些已算万幸。

    再一次想起来非礼勿视,关河一手抱着一套衣裳,另一手攥着两包白药适时背过身。

    “你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再说。”

    又在这比自己还小的人面前丢脸了,公孙嘉禾闭上眼,牛饮了一口快凉了的白菜汤,才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她怕又像适才那般尴尬,又吞了两勺清水汤,确保自己不会再失态,又高高扬起声音。

    “你来干什么?”

    “你现在需要药,以及,”关河转回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衣服。”

    顺便还瞄了一眼桌上的狼藉,硕大的盘子中仅剩一个咬了一半的馍,还有一锅盆子大小模样的白菜汤,没什么油水清澈得很,喝得已经见底了。

    好家伙,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我……”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整,明天咱们昼夜不息直奔边境,你身上的伤如果不治的话,会影响我的速度。”

    你……

    公孙嘉禾忍住了口吐芬芳的冲动,虽然关河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不那么爽快,但她也承认,他说的对。

    刺猬样的小姑娘终于软了下来,关河虽然呛,又哪好意思真的对她说句重话。

    “你身上哪些有伤,我看看。”

    房间小,就一张桌子一张窄窄的床,转个身都困难。关河找了张凳子坐下,公孙嘉禾就只能坐在榻上,向他摊开掌心,又指了指自己的两腿之间。

    “这儿,还有这儿,都磨破了。”

    不记得第几次非礼勿视,关河再一次轻轻撇开眸子,把两包白药放在公孙嘉禾面前,“腿上你自己来,两手上的我帮你。”

    “现在?”

    关河把眸子转了回去,满脸写着“不然呢?”

    白药还算冰凉,细雪般的粉末糊在伤口处时,公孙嘉禾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真的很疼,火辣辣地烧了一片。很快,又被津津的凉意覆盖。

    “好了,”公孙嘉禾摊开手,“手上归你。”

    摊开的手心尽是磨破了皮的小伤口。飞起的皮屑已经磨没了,只有露出的粉嫩的皮rou,尤其是cao控缰绳的指腹一带,新伤旧痂全部混在了一起。

    关河一手攥着她的指尖,另一只手沾了点药粉,触碰她掌心的时候稍稍犹疑。

    “有点疼,你忍着点。”

    说忍着就真的忍着。大概是从小就被关进了高台,一装疯便是十一载,她这二十二年真的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平日里虽然吵闹,但似乎,该忍耐的时候,没说过一个“不”字。

    关河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每一次见公孙嘉禾的时候,都不太体面。

    去年在巴蜀一路追着公孙枭的队伍救她的时候,她把他从火场中捞出来,彼时公孙嘉禾还是一个疯丫头的模样,不知世事用稻田里的水洗干净脸的时候,有明亮而干净的眸子。

    还有去年五月二十六生辰宴,他从敛芳宫救下被人下药的公孙嘉禾,她衣冠尽乱,鲜红的肚兜下雪白的肌肤泛起莹润的粉。

    如今也是,追个人把自己追得遍体鳞伤,普天之下独她一人也没谁了。

    嘉禾,这名字虽好,怎么把自己过得这样苦?

    隐没流云中的月光洒下一缕清辉,照见一坐一跪的两人皆无言。

    两个见面就要吵的人不说话太尴尬了,公孙嘉禾瞥了一眼窗外不知今夕何夕的月。

    “待会儿我要去喂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