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劝诱
被带到牙帐中的十三惶恐地看着坐在最深处的两名银甲将军与捉着寒光闪闪的钢刀侍立两旁的士兵。 若是换成原来的他,只怕被拖到这里时就已经吓到晕死过去了吧。 但是现在,已经经历了许多他往昔不可想象的事情、甚至已经拥有了自己小小野心的少年,却已不会被这份权势带来的压迫所击倒。所以很快,他连那份小小的惶恐也不再有。 淳于风有些讶异,伏在地上那个怎么看都像是普通村落长大的少年,竟能承受住他刻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和两旁士兵的杀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骕明,却见这个同僚也在暗自称奇。 “你叫什么名字?”淳于风的声音骤然响彻牙帐,在他灵元的控制下,这声音竟在这片空间中形成了嗡嗡的回音,让人直欲作呕。 十三也露出了难受的神情,但还是用颤颤巍巍的语气回答道:“十三。” “竟然还能说出话来,”淳于风暗忖,“也算是有胆色了。” 如是想着,淳于风挥了挥手,侍立两旁的兵士便整齐地转身,走过十三身旁,从门口鱼跃而出,牙帐之中,便只留下淳于风、骕明和十三三人。 “你跟着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跟着他有多久了?”淳于风用柔和了许多的语气问道。 十三面露纠结之色,他心知如果不说等待着他的是多么残酷的下场,但如果说了…… 就算是他那颗在游者的奴役下已经变得冰冷而麻木的心,也对这种等同于是背叛拯救了他的柏秋寒的行为感到了痛苦与不安。 “喂,小子,你觉得我们很有耐心吗?”骕明斜眼觑着下方的十三,冷笑道。 十三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用余光瞥着那两人的表情,却未能在淳于风那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中看出什么来,于是他脸上的纠结之色更甚。 “你叫十三是吧?”淳于风的语气比刚才又柔和了两分,“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些普通的村民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受那人的影响还是什么,但我在你的眼中看出了除了生存以外的欲望,如果可以,能不能将你心中所想告诉我呢,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听得淳于风诚恳地话语,十三显然有些意动,至少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并没有逃过两名将军锐利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骕明便又冷冷地说道:“淳于,和这小子浪费时间作甚,该用的东西用上,他还会有什么说不出来的?” 被骕明那险恶的眼神逼视着,十三的身体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不是他心中害怕,而是那种单纯地被天敌盯上的生理反应。 “闭上你的嘴,军中你主事还是我主事?”淳于风厉声喝道。 骕明露出讪讪的神色,又狠狠看了十三一眼,却没有再说话了。 淳于风又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十三,轻声问道:“怎样?也许我真能帮助你呢?” “我……”十三刚吐出一个字,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骕明,将后面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 “骕明,你先出去吧,我和这孩子单独谈谈。”淳于风眼见时机已到,便对骕明说道。 骕明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十三一眼,径直走出了牙帐。 见骕明离开,十三才终于露出了放松一些的神情。 淳于风趁热打铁地问:“就跟我说说怎样” “我……我想,看……看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风景……” 十三试探着、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而淳于风则是报以笑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十三仿佛从这个笑容中获得了勇气,起初的声音中的颤抖再也不见,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 “跟随了大人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世界叫灵元界,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只是那几个圈养我的游者破旧的帐篷到几个村落的距离,原来城中的人是这样生活,原来城主、将军也和我一样是双手双脚无甚特异,原来城主府是这个样子,有太多太多的风景我想看到了,所以……所以……”十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决然地说道:“所以大人的事情我不能说!” 淳于风却未因为十三的拒绝而着恼,只是微笑着说道:“你可知你那位大人乃是外域之人” “当然知道!”十三感到有些疑惑,“那又怎么样呢”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因为某种目的才来到灵元界的吧” “这……”十三想起了出城之时柏秋寒和尚华夜的对话,想到了柏秋寒那十日的闭关,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淳于风知道自己猜想应该没有错误,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道:“那人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才从外域而来?又会在灵元界停留多久呢” 十三的眼睛瞬间瞪大,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背叛将他从深渊之底拯救出来的大人,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这个事实,直到此刻被淳于风提起。 “我……我不知道……”十三艰难地说着。 “灵元界人的寿命很长,但他们这些因其他目的而来的外域人能停留的时间——二十年三十年最多不过上百年吧那时就算你不和我们一样修炼到更高境界,也远远未到衰老之际,那时的你,又要如何去达成你之所想呢” 淳于风的声音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让十三原本坚定的想法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我、我……”十三面色苍白,内心最深处的担忧被揭开,让他显得无所适从。 “你其实恨着的吧……”淳于风看着十三眼底深处的光芒,叹了口气,他在无数灵元界人、甚至偶尔在镜子中的自己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恨着那些出身更好的人,更强大的人,天生就拥有你一生都不会拥有之物的人,更加随心所欲之人,甚至你那位大人,你在心底也是怨恨着的吧” “明明救了你却不给你自保的力量,明明改变了你却又不肯了解你的内心,然后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吧!” 淳于风说着,看着十三越发苍白的面颊,又叹了口气——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未成为将军之时便开始怨恨那些尸位素餐、明明实力不如自己却身居高位之人,以至于最后,连城主大人都怨恨上了,如果不是城主大人点醒他、这就是藏在灵元界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让他学会了克制的话,他恐怕也和面前的少年一样吧。 所以为了再见那样的城主大人一面,哪怕是让这个能在其身上看见自己过去影子的少年陷入内心的折磨,他也在所不惜。 “我、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办才好!”少年终于忘了身在何处,忘了面前是让他多么恐惧之人,开始顺从内心的情绪大喊起来。 “我说了,我也许可以帮你。”淳于风从桌案之后走到了十三身前,轻轻将少年扶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来我这边,我可以帮你,我这次出城,本就是为了追随尚华夜大人,灵元界虽大,但我们会踏足许多你未曾见过的地方,我会教你如何修炼灵元,就算你独身一人,也能去做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不用再仰人鼻息,不用再看人脸色。” “我是自由的,对,我是自由的,我不用再看人的脸色了,不用……”十三的眼中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他看着淳于风,用紧张又充满期待的声音说道:“淳于将军,您真的会帮助我么” “我淳于风虽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但既身在军中,便无戏言。”淳于风原本只想诓出情报,但此时看到少年的目光,突然感觉真就那么做了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就像当年的尚华夜与自己一样。 十三无言,只是纳头便拜。 淳于风坦然受了这一礼,脸上又露出笑容来,“那就先来说说你的事吧,所有的事……” 骕明不是很明白,淳于风伙同自己去欺瞒一个城外随处可见的孩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套取情报? 那随便差两个小卒,演出同样的戏码也行了。 所以…… “不能理解啊!” 出身远远高于淳于风的骕明,不能理解淳于风为何喜欢收揽地位卑微的人物。
那些狡诈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野兽,有哪里值得信任吗?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淳于风。 即便而今走到一路,他也不会改变观点。 将那些繁杂的思绪丢掉,骕明目光逡巡,发现了在空地上调校弓弦的冯厚峰。 “冯将军。” 对于这个平素行事低调的将军,骕明了解不深,但能跟他们同路,又在与柏秋寒的一战出力不少,怎么也该亲近一下。 更何况,他的那些手段,绝非能在映城学到的。 看着骕明走近,冯厚峰眼中似闪过几分暖意,但他又立刻起身,包好手中的工具,向营寨深处走去。 骕明有些尴尬,也不知是平时行事的缘故,还是冯厚峰天性如此,才不愿与他交流。 然而他就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性格,拔腿就向冯厚峰追去。 察觉到骕明的气息,冯厚峰这才回身,脸上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骕将军,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我不是……” 骕明正想解释,却被冯厚峰打断:“我们并非同道。” “你究竟……”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在冯厚峰灼灼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骕明想起了自古流传的故事。 联合淳于风奇怪的反应,骕明竟尔感觉,原本清晰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骕将军,请了。”冯厚峰拱了拱手,转身向营寨深处走去。 “神秘兮兮。”骕明啐了一口,却再没有追上去的欲望了。 柏秋寒不知自己奔逃了多久,直到天都黑透,雨点开始扑簌簌落下之时,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不想逃,而是他确实跑不动了。 一场大战本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能与真气,又全力发足奔跑,能到这时才力竭已是《炼法真诀》与筑道才带来的绵长气息之功了。 柏秋寒一身的伤口多是皮外伤,只有最后被冯厚峰所伤的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较重,此刻,翻卷的皮rou在柏秋寒对气血的控制以及雨水的冲刷下,已变得一片惨白。 用身体为怀中的襁褓遮住风雨,柏秋寒用快要见底的精神力努力搜寻着可以避雨恢复体力的场所。 “一开始让我帮忙,哪里会这么狼狈”无数声线混杂的声音满是责备与嗔怪。 “我不论如何也不能小叶、不能让你变成那样。”虚弱的身体让柏秋寒面色十分苍白,但他的眼中。却依然充满坚定的神采。 识海中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界灵也没想到柏秋寒还有这样的决心,过了好一阵,柏秋寒才又听到那个声音,“直走,六百步左右,有微弱的灵元波动。” “好。” 对于灵元的感知,不可能有谁比界灵更强,柏秋寒自然不会怀疑,在前行约五百米之后,也正如界灵所说,他看到了一顶破旧的帐篷。 精神力探出,他在帐内感知到三个人的气息,很显然都是是最底层的游者。 柏秋寒毫不客气地掀开皮革制的门帘,而在休息中的游者们突然遭到风雨的侵袭,都将愤怒的目光射向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但当他们看到来者是一个抱着襁褓、且明显受了伤的漂亮青年时,他们眼中的愤怒就变成了戏谑、嘲弄、还有丝丝的……欲望 这些游者就像是长年关在监牢中的囚犯,尤其是这种地位最低下、根本没有机会与资源发泄自身欲望的更是如此,心理产生的一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些黏着的视线让柏秋寒感到恶心。 “滚出去,现在!” 随着柏秋寒毫不客气地发言,三名游者的目光不禁变得险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