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新年新气象

    墙头长着几株长草，柔软的叶子在凛冽寒风中左右晃动，人人都说墙头草两面倒，没有气节骨气，有谁明白处在风口上的它们，就似漩涡巨浪中苦苦挣扎的小舟，能够活命已经万幸，还谈什么理想、希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草在风中，同样作不了主。叶枫呢？韩铮呢？巷子里的那些人呢？他们的命运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他们能走多远？何处是他们的归宿？什么时候才能不做风中的草，命运的傀儡？

    韩铮痴痴地看着好像随时会被折断的长草，道：“你不过是一个人，而我们是一个庞大的集团，再锐利的剑锋，也会在无数次打斗，对抗中消耗得无比迟钝，直至折断，所以无论向左向右，你都有个不错的结局，为何非要钻死胡同，一条道走到黑呢？”

    叶枫也看着摇摆不定的长草，微微一笑，道：“左右才能逢源，这就是最完美的人生，对吗？”韩铮道：“你明白就好。”握剑的五指，渐渐放松。叶枫眼光忽然变得似刀锋般冷酷，道：“这样的变革，变或不变，有什么区别？你们的口号激昂慷慨，很是打动人心，但你们这些所谓先行者的脑子里，依然装着不合时宜的残渣。”

    众人面色微变，叶枫目光早已转到他们脸上，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什么样的人最希望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当然是那些打着如意算盘，另有企图的聪明人，真正想改变世界的人，都是不计生死，勇往直前的痴人硬汉，变革，你们不过把它当成光宗耀祖，兴旺发达的跳板，台阶。”

    韩铮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叶枫左手食指敲打着自己的脑壳，道：“里面的东西不改变，你们根本就不配变革，你们注定是荒唐，好笑的小丑。”韩铮瞪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就像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有许多人在杀人之前，都会变成这样子，厉声喝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月？”

    叶枫道：“正月，你家的美酒咸rou还剩下多少？”就在此时，传来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只见不远处的大街上，一大群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好不热闹。韩铮道：“正月只适合办喜事，喝喜酒。”叶枫道：“我到杭州就是向岳重天拜寿，来喝喜酒的。”

    韩铮道：“你给岳大侠拜寿，我们欢迎你。”他左手随即指着平板车上的棺材，冷笑道：“但他不行，你懂的。”叶枫冷冷道：“不行也得行，我走到那里，他跟着到那里，岳重天六十大寿，怎能少得了他呢？”

    众人听了他这几句话，不禁咬牙切齿，手中的兵刃抖得叮叮乱响。韩铮脸色却缓了下来，道：“你那么有诚意，我请你喝几杯？”叶枫居然不拒绝，笑道：“让你破费了。”韩铮眼角瞟着平板车，微笑道：“你就不怕我的兄弟，动了你的东西？”

    叶枫冲着拉车的大白马嘟了嘟嘴，忽然一本正经，板着面孔，一字一字说道：“这-马-容-易-劈-腿，恐怕你的兄弟吃不消。”托住他的右胁，韩铮只觉得半身酸麻，心知不是他的对手，大笑道：“这种事我兄弟是绝不做的。”叶枫足尖连点，如飞鸟一般，越过几重屋脊。

    今天好天气，走亲访友的人特别多。各个店铺门前皆摆着临时设置的摊位，各类礼品，果盒，美酒堆得老高，掌柜，伙计站在凳子上，敲着小铜锣，大声吆喝着，口舌伶俐的，把要推销的货物编成一首动听无比的歌曲，路人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停下脚步，买了好几样。

    韩铮随便在街边找了间酒肆，落入座中，并不忙着点菜，却笑容满面的唤来掌柜，那掌柜识得韩铮，不知犯了何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垂手立在一边，神色极为紧张。韩铮摆手道：“你莫紧张，韩某只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那掌柜白白胖胖的脸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使劲搓着双手，道：“我没有见过陌生人，也没有接待过陌生人，在我店里吃饭的，都是熟人，他们点了什么菜，说了什么话，我都是有记录的。”说到这里，眼睛盯着叶枫。

    叶枫这才注意到，店内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立着三五个人，手中拿着纸笔，竖着耳朵，记录着每个人所说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伸手在桌上一拍，破口骂道：“记他娘的王八蛋！”

    韩铮立起身子，双手作揖，冲着大家行礼，道：“岳大侠六十大寿，给大家添麻烦了。”众人纷纷立身回礼，道：“非常时期，就该釆取非常措施。”无论口气，神情都显得极为勉强。韩铮哈哈大笑，道：“各位能谅解就好。”

    叶枫心道：“岳重天的所作所为，和皇帝老儿有什么区别？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不管是谁，都得乖乖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差遣，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也要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额头叩得肿几个大青包，嘴里说着谢主隆恩，臣愿为牛为马，肝脑涂地的疯话，真是他娘的见到鬼了。”

    韩铮挥了挥手，不以为然道：“都别记了，大家都是本份人，能有什么事？”众人长长吁了口气，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韩铮道：“我问问大家，如今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啊？”叶枫不由撇了撇嘴，心道：“以前活得水深火热，现在小日子幸福美满，有道是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众人果然齐声说道：“以前哪是人过的日子啊？虽然口袋有些臭钱，但总是没有任何地位，天天心中担惊受怕，谁知道那些龟儿子会用什么花样，把我们辛辛苦苦打拼来的财富，变成他们名下产业的一部分？自从岳大侠决意与武林盟一争高下，那当真一心一意替大家着想，大家再不提心吊胆，睡得也踏实多了。”

    说到此处，众人不禁手舞足蹈，右拳高举头顶，放声唱道：“当世奇男子，就数岳重天，浑身是胆赛子龙，拔开乌云见日月……”声音高亢，满脸都是刻意装出来的笑容。叶枫不由心念一动：“岳重天很受拥戴么？我看不见得，他和他们之间，根本就没鱼与水的融洽，大家是因为畏惧他，才不得不装出服服贴贴的样子。”

    众人好像跳大神一样，唱得满身是汗，声嘶力尽。韩铮仰头大笑，笑了一阵，道：“赵子龙哪敢与岳大侠相提并论？他不过是刘备手下的一条狗，岳大侠引领变革大潮，所建立的不朽伟业，将与日月同辉，哈哈，哈哈！”叶枫心道：“你不也是一条狗么？八字还没有一撇，往脸上贴金倒是蛮快的。”众人应道：“不朽伟业，将与日月同辉。”

    不知是谁，冷不丁插了一句：“近几年杭州人口暴增，因为大家心无旁骛，生儿育女的机会，自然大大的提高了。”叶枫险些笑了出来，心道：“这马屁拍得真舒坦。”韩铮哈哈一笑，道：“武林盟所谓的那一套可以高枕无忧八百年的妙策良谋早就落伍了，把豪强大户捧上天，任由他们虎荡羊群，蛇食鲸吞，又设下种种不合理的条令，规则，没有背景的青年才俊在时势，命运的围剿下，要么走投无路，抑郁而终，要么愤而反击，成为亡命天涯的恶魔，罪人。”

    叶枫向他瞧了一眼，心想：“说得没错！”韩铮又道：“岳大侠办事向来不谈交情，不给面子，想在他手里出人头地并不难，只要按规矩办事，别挖空心思去走歪门邪道，虽然有人会说，变革派古板，不懂变通，但正是这样，我们才能上下一心，步调一致，有力往一处使！”

    众人点了点头，齐道：“没有规矩，便是一盘散沙。”韩铮忽然眼圈发红，哽咽道：“谢谢大家。”挥挥右手，众人颇为识相的退了下去。他转头看看叶枫，忽然笑了，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叶枫哼了一声，道：“岂止是虚伪？简直恶心得要命。”

    韩铮道：“我不敢保证，以后的变革派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林盟，但在这几十年内，江湖可以有个相对安宁，和平的环境。”叶枫笑了，道：“因为你们打着变革口号上台，一下子不敢堕落得太厉害，至少在没有彻底消除武林盟的影响力，以及把世人驯化成奴才之前。”

    韩铮道：“变革是我们快速崛起的无敌利器，也是我们头上的紧箍圏，我们这一代人，是没胆量敢把它拿走的。”叶枫冷冷道：“岂不是挂羊头卖狗rou么？都是骗小孩的无耻勾当！”韩铮神色自若，道：“每次改朝换代，不都是挂羊头卖狗rou么？老王升天，新王登基，得利的永远是那些豪门望族，和寻常人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从张家的奴才，变成了李家的奴才，压制他们的皮鞭，枷锁，从来就没有拿掉。”

    叶枫叹了口气，道：“看来真正想变革的，也只有魔教了。”韩铮也叹了口气，道：“做任何事，都得以服务自己利益为目的。”叶枫道：“倘若武林盟那些大佬能识相点，交出一部分权力，利益，你们未必会赶他们下台？”

    韩铮道：“能够博弈，协商的，为什么要用武力解决问题？没有人会傻到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地步，只要脑子有贪婪，心里有欲望，根本就不会有真正的变革，再微不足道的行业，再贫脊的村庄，都有胃口极大的野心家。”

    叶枫冷冷看着他，道：“你干净么？”韩铮道：“我是灰色的，游走在黑白之间。”叶枫道：“你请我喝酒，想和我博弈，协商什么？”韩铮微笑道：“倘若你能见好就收，我们变革派可以捧你做新的豪强，你这个后起之秀，说不定比我们这帮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还要风光。”心有感慨，忍不住嘿嘿的干笑几声，甚是落魄。叶枫大声道：“豪强？不正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欺男霸女，鱼rou百姓的乌龟王八蛋么？”

    韩铮低沉着声音，道：“你可以在方方面面活得很潇洒。”叶枫哈哈一笑，道：“凭我的本领，做个雄霸一方的豪强，岂非亏大了？大家合伙干大事，务必坦荡真诚，不要说五五开，最少也是四六开，你们二话不说，强行给我一九开，不是明摆着瞧不起人么？”

    他说这几句话时，有意卖弄本领，发自丹田，中气充沛，犹如敲钟捶鼓，头上的瓦片，一眼眼长窗被震得格格乱响，一团团灰尘纷纷落在众人头上，身上，众人似喝醉了一般，个个脸色苍白，头晕脑胀，忽然肚子叽叽呱呱，尿屎一齐迸了出来，整个大厅中好像茅房，臭不可闻。

    韩铮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瞬息之间，宛若川剧中的变脸，变幻不定，众人心头怦怦乱跳，却又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正常，道：“你想怎么样？”叶枫微笑道：“我要扳倒岳重天，击败武林盟。”

    既然岳重天是假变革，他就不用背负任何道德包袱，这场江湖风暴，就由他掀起吧！他更不想做什么君子，在这个信奉成功至上的世界，正人君子就是他人刀俎上的鱼rou。韩铮神色泰然，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叹了口气，道：“那就没法谈了。”

    墙头上的几株长草仍在风中飘忽摇曳。

    叶枫凝视着韩铮，轻轻吐了口气，道：“我不想杀人，请你让开一条路。”韩铮道：“你要从这里过，我不反对你，但你必须从我的尸体踩过去。”刀光忽然如匹练一般，蓦地向叶枫胸口刺来。叶枫腰身微微扭动，居然退到了数丈开外，微笑道：“你可以尊重岳重天，但并不代表你要为他送命。”

    韩铮肺都要被气炸了，脸部肌rou扭成一团，道：“放屁！”嗤的一刀，平平削至。他在江湖上人称“追风刀客”，出手之快，世所罕见，巷子里的众人只见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犹如闪电横空，惊心动魄，不由得齐声叫道：“好快的刀！”

    但在叶枫看来，这剑虽快，却总是缺少一股惊天裂地的气势，对他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反而伸出右手中，食两根手指，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挟住了他的快刀。

    众人登时鸦雀无声，嘴巴张大，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若非亲眼目睹，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叶枫竟然就似从地上拾起一张纸，自树上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巧巧就挟住了韩铮闪电般的一刀。

    韩铮也不禁怔住，毫不夸张的说，他这一刀，便是放在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赤手空拳来硬接，这个脸色憔悴的年轻人，难道是来自异域的？刹那间只觉得一道道的冷汗，自后背流了下来。

    叶枫微笑道：“你的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只不过每个人都在高估自己，把自己臆想成了无所不能的神。”韩铮脸上已全无血色，道：“你别在这里指手划脚教训我，你只不过运气比我好而已。”叶枫松开手指，笑道：“你再砍我一刀。”

    韩铮退几步，忽然大喝一声，连人带刀，向叶枫疾刺，比刚才那一刀更加威猛，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