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彼与此

    淅淅。

    天龙终于迎来了一场充沛的春雨。

    九天演武大会，在昨晚的血案以及异域森林的剧变的双重影响下，不得不推迟…..或取消了。近午时分，刚过龙涎河的战族也沿路返回了。至于没有消息的兽族，现在更有充足的理由让人相信他们没有到来的原因——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在通知了天龙方面后，灰在返回零号室的途中偶遇了灵族的一行人。

    绿鸳失踪，嫌疑人是先瞳。这样的消息，本就是个不小的打击了，谁知神都还没缓过来，就又传来了天兽森林遭遇厄变的噩耗。哪怕是年长沉稳的灵巧都为之恍惚了一阵，像米颖儿这样的小女孩，更是如同塌了天一样，不知所措。

    灰见到她们的时候，除了灵巧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外，几个女孩都失去了一日前的灵动，面无人色。

    “要走了吗？”

    “嗯，失礼了。”

    灵巧看着有些疲惫，显然这大半天的变故也让她有些心力交瘁。如果不是为了身后的几个女孩，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灰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说了：“关于绿鸳小姐……”

    灵巧脸色苦涩：“有劳费心了，我已经嘱托兰廉小姐代话……”

    “您误会了，灰不是这个意思……”

    连忙摇头，灰赶紧解释道：“虽然造诣远不及家师，但灰在预言术方面也有研究，对于绿鸳小姐，灰感觉，她还在某个地方。”

    “多谢。”

    哪怕没有道皇的名声，作为他的大弟子，道尚灰的话也相当有分量，至少能让人心安一些。灵巧婉转地感激笑了下：“眼下天兽森林遭厄，灵族面临灭族威胁，个人的安危倒是其次了，不过有道尚先生的这几句话，还是感激不尽。”

    “前辈也不用太过担心。”

    灰肃然道：“这次异域森林的暴动，已经对整个神界构成了威胁，我们神殿不会坐视不理，相信其余各族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样最好。”

    灵巧的表情模棱两可，显然对那‘各族’的说法不太以为然。不过，眼下灵族危难，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她也没心情过多计较那些旁枝末节了，当下就归心似箭地告辞：“抱歉，灵巧必须走了，日后如果还有机会，希望能再见！”

    “相信不会太久！”

    “谢谢。”

    能够在这个时候坚定地表明立场，灵巧对于灰的印象倒是提升了许多，报以诚挚的微笑。随后，灵巧就领着几个女孩过去了。

    “你，你……”

    正当灰要离开的时候，走在一行人后尾的一个女孩停了停，怯怯地看着他，鼓足了勇气：“你，你是小先生的朋友吗？”

    “小先生？”

    “颖儿！”

    “欸……”

    灵巧在前面喊了声，女孩应了声，而后红着眼飞快地说了一段话：“请你帮我，我们转告小先生，我，我们都相信他！”

    灰愕了愕，等反应过来，女孩已经跑开了。

    可惜我也要走了啊。

    过了会，灰苦笑，喃道：“如果可以，好的。”

    真是想不通，这个龙王大公子，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魅力呀……灰转头，望向零号室那边，更难搞的还在那里……

    遽然，仿佛心脏被捏住了，灰的双眼睁圆。

    哇~~~

    这个时候，龙廷上下的不少人也留意到了零号室的异常，喧哗成一片。

    “怎么回事？”

    帕娜带着琉昳丽、栩枝几人从通往山岭场的浮行道出来，呆在了原地。先瞳被押去龙王殿后，帕娜在第一时间就动用了第八军团的力量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调查，经过一夜不合眼的劳碌，眼下正要去零号室询问，想不到却遇到了眼前的一幕。

    整座零号室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好似被阳光裹住了。

    “不能过去！”

    有人向那边跑，但旋即就被一道白色的游光给挡住了。帕娜看过去，却是净光。大概是知道金芒的来历，这位素给人以静默感的圣王弟子显得异常的焦急，但不知道怎么地又阻止了同伴往零号室靠近，似乎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所有人都疑惑了，琉昳丽忍不住问了下：“发生什么了？”

    没谁能回答。栩枝在旁边望着，因为昨晚还在这里帮着维护先瞳，她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屋里：“那个道姬还在里面……”

    难道……

    帕娜心里一突，顿觉不妙。

    然而。

    还没等帕娜作出反应，‘嗖’地一声，灰色的流影就从山岭场外的下方蹿起，如拖着长长弧虹的陨星，坠落在零号室外。

    门前的蒋雯正进退维谷，闻声一扭身，手中的大剑条件反射般抡起。

    “是我。”

    “！？”

    蒋雯的动作一顿，脱口道：“道尚大人。”

    “灰师兄……”

    净光掠了过来，停在栏栅外。倒不是他不想进来，而是还没靠近就被灰扬手阻止了。随后，后者压了压手，示意安静。

    虽然不明真相，但蒋雯见两人凝重的样子，不由得屏住了气。

    帕娜从远处看到这样的情形，想要过去的想法不由得缓了缓。过了小半刻，她朝两边打了打手势。琉昳丽、栩枝同时会意，悄悄地分开，连同着其余过来帮忙的姐妹把逐渐聚集过来的闲杂人等隔挡开，防止他们进一步靠近零号室。

    滴滴点点，雨打在龙廷的屏障上，形成半圆的水幕。

    嗯？

    先瞳睁开了眼。

    男子负手站在坑洞的边缘，低着头出神地望着下方。觉察到身后的响动，他敛起脸上的异色，微微回头：“想清楚了？”

    先瞳扭头往崩塌的出口那边望去。入眼的，理所当然的是一片寂静的废墟。

    男子木然道：“自身难保，外面发生了什么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先瞳回过头来，看着他：“要多久？”

    “3天。”

    “外面打开龙窟要多久？”

    “快则1天，慢则2天。”

    “哈……”

    嗬了口气，先瞳撑着旁边的石块站了起来：“来吧。”

    男子偏了偏头示意他跟来，接着脚尖一点，跳进了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黑洞。

    先瞳走了两步，顿了顿，随后从手镯里拿出几个照明晶丢了下去。稍站了会，他又拿出了平时很少会使用的传讯器。

    嗒、嗒。

    晶石落地的声音在洞内回荡了几遍，幽暗的地洞随之多了些光亮。

    石柱上的轮廓，逐渐分明了。

    当先瞳往下降落，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地勾勒出了一幅图，让他霎时间恍惚，直至双脚触及地面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青龙的……”

    男子从侧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难言的落寞：“本体。”

    先瞳抬头仰望。

    到了这里，才能见到石柱并没有触及地底，而是一条倒挂的钟乳石——长度愈百码，说是一座倒挂的尖山也不为过。

    青灰色的长龙就盘缠于尖山的下半段。

    先瞳是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一条龙，但脑子里对它的外形又产生了疑惑。有双翼、类蜥蜴的足以媲美钢铁的强壮躯干和尾巴、粗长的脖子、用于行走和搏斗的强力四肢、可以轻易撕碎猎物的尖牙与锐爪……巨龙的种类繁多，但大致的形象基本都离不开这几种特征。眼前的生物却不同。盘在石柱上的身体更像是一条有着四爪的巨蛇。除了四肢外，甚至没有双翼。背部长有灰色的鳍毛，从尾部一直蔓延到了头顶，像冠。鹿角般的双杈角，嘴边长虬须，模样威武。

    虽然双目紧闭，虽然已经失去了生气彷如石雕，但不知为什么，先瞳就是生出了一种‘这才是真正的龙’的微妙感。

    毫无疑问，这是曾经的神。

    然而，如今也被埋葬于此了。先瞳吸了口气，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男子幽幽地道：“当年，青龙陨落，神魂被打散，躯体就由天龙看管。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一直沉睡在这里，等待龙神环的召唤……”

    “你不就是青龙？”

    “正确的来说，我只是青龙的一小部分。”男子背对着先瞳，平淡地道：“在那次战争里，五圣兽中的四个都战败了，青龙是唯一一个战死的。临死之前，他将仅剩的神魂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带着龙神环找到了句芒，请它代为保管，另外一个就是我。”

    先瞳拧了拧眉头：“既然青龙死了，传承有什么意义？”

    “仅仅是名字的传接，确实没有实质意义。”男子昂起头，对着悬在空中的青龙：“但‘青龙’就不同。”

    “什么意思？”

    “五圣兽代代相传，只有头衔，没有任何作用，只有得到真正的青龙传承，才算得到了青龙的神位。你可以将那当成是一个信物，而青龙的信物是……”随着男子的声音，山洞瑟瑟地抖动起来，头上缓缓地透出一抹青金色的光芒。

    “骊珠。”

    骤然如同烈日，盘在空中的青龙爆发出夺目的金光。

    先瞳眼前光华闪耀，隐约只能见到那死去的青龙似乎睁开了一丝眼。赤金色的龙目，仿佛从三千年前穿越了时空，炯炯如神。

    轰地。

    头像炸裂了一样，先瞳直觉天旋地转。

    ……

    “青龙……”

    “走……”

    “玄武，你不配……”

    ……

    猛地所有声音所有画面一收，先瞳定定地呆立在原地。

    “恭喜你。”

    前边，男子慢条斯理的话响起来了：“你已经得到了青龙的认可。”

    先瞳摁住头，失魂地喃喃道：“刚，刚那是什么……”刚才在脑海里闪过的东西，像是梦境的片段，一晃神，却什么都记不住了。

    “算是青龙的记忆碎片吧，不用在意。”

    “这就是传承？”

    “不，只是认可你而已。”

    “什么意思？”

    “正如你不相信我一样，你觉得我会就这样相信你？”男子眼神古怪地瞟了先瞳一眼。

    “如果得不到认可，会怎么样？”

    “嗯……”

    男子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举手在头侧做了一个炸开的手势。

    先瞳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现在就不要注重这些细节了。”男子的嘴角翘出一道恶劣的弧度，朝上方颌首：“最后问你一次，考虑清楚没有？”

    眼角抽搐了下，先瞳仰起首。

    青龙的躯体依旧如之前的那样安静。不过，金光消散后，在它巨大的龙吻下，漂浮着一颗脸盆大、琉璃般的璀璨金球。

    “必须提醒你，一旦传承开始，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得到传承会怎样？”

    “我还以为你会什么都不问呢。”男子一哼，神色里看不清喜怒：“得到传承，意味着你得到了青龙的衣钵，也就是说，你会成为新的神……”

    嘁。

    先瞳哑然失笑。

    “听我说完。”

    自己都不信的话，男子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说服力，因此对于先瞳的嘲笑倒不介意，冷淡地接着说道：“青龙的传承不会让你直接成神，但是你会成为新的青龙的继任者，得到它遗留的一切。而最重要的就是这颗骊珠。”向上指了指：“作为青龙的信物，骊珠集合了历代青龙的修炼精髓。拥有它，意味着你在通往神的道路上，不会再有任何的阻滞。”眯眼瞥着若有所思的先瞳，男子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也就是说，只要你潜心修炼，成为新的神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

    不等先瞳想多，男子就沉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加重了语气：“但是，在获得骊珠的同时，意味着你也背负起了青龙的神位，相对的，也就必须承担这个神位所带来的必须要去履行的职责！”

    “具体是什么？”

    “这个在你完成传承后，自然会知道。”

    “如果不履行呢？”

    “很实在的问题。”男子对先瞳的问题不仅不恼，反而很满意：“知道为什么会有五圣兽而不是一圣兽吗？”男子的目光透着玩味，给出的答案让先瞳为之浑身发凉：“作为新人，当你拒绝履行青龙的职责，自然会有前辈教你做人！”

    空中骊珠静静悬浮，光亮闪烁莫测。先瞳的面色在光影的映照下，随之变幻不定了。

    “怎样？”

    相当长的一段沉默的时间后，男子重新开口了：“做决定吧！”

    顷刻后。

    青色的荧光从先瞳右臂缓缓舒展开，化为一条蛇形的小龙，活了一样灵动地扭着身体，冉冉升起，钻向青龙口下的金球。

    男子的唇角勾了勾。

    噗。

    金色的光芒溃散。

    怦一震。

    灰少见地用野蛮的方式硬推了屋门。

    走廊里站着真羽，看样子正要出来，乍然有人破门而入，她有点措手不及，迟疑了一下后，略带茫然地愣在了那里。

    冲进去的灰停在了客厅前，看着里面，整个人呆在了那。

    “真羽……”

    屋里传来蓝馨微弱的声音：“快去。”

    嗯……

    真羽回了神，表情里的悲戚、惊慌在咬牙后揉成了异常的坚定，一埋头就冲了出去。灰往门口伸了伸手，手指挽了挽。外面的蒋雯和净光原本做好了准备，但却没有等到里面的传话，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真羽一掠而去。没能开口的灰低下头，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捂着眼。因为太过用力，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甚至陷入了脸额的皮rou里。

    “师兄……”

    “值得吗？”

    灰没有抬头，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不甘，说话隐隐有些战抖，就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咆哮：“这值得吗？！”

    过了一会。

    蓝馨的声音幽静的没有丝毫烟火气：“值得。”

    哈。

    灰僵了一刹，随即虚脱般笑了出来。扶住墙角，他步伐稍有些踉跄地掉转身，一手拂过双眼，大步离开：“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