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钟声

    咔。

    紫水停下来，侧着身，偏头望了望。

    浓尘滚滚，即便相隔几十里，两个庞然大物仍然清晰可见，仅只是体型上带来的视觉冲击，压迫感就让人感到窒息。

    有头恶魔蜂‘嗡嗡’地降下来，上面的壮硕青年询问道：“二少，要过去？”

    “过去做什么？”

    “帮……”

    开了头，青年看那边一眼，又语塞了。要说过去帮忙吧，那种阵仗，说出来似乎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人多没用，再说我们人也不多。”

    紫水扬起手里抓着的白森森的面骨，血顺着指缝流下地。在他的脚边，一头马一样的异兽已经死透了，头被切了下来，面部血rou模糊地丢在一旁。仅从外观看，除了颜色，面骨的形状和人脸很像，看起来挺瘆人。紫水隔空跟自己的脸比了比，蛮有兴趣地道：“这家伙，死了头还能继续攻击，应该不错啊？做个面具怎么样？看起来会不会很蠢？”

    这都什么时候了？青年无语，摇头表示不做评论。

    “小……”

    犹豫到现在，卡莫罗还是打了招呼。脸上冷汗潺潺的，以往的称呼也不能用了，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这位……”

    紫水咧齿，笑眯眯地问：“大块头，你的箱子给我了好不好？”

    卡莫罗的面皮一僵。

    哈哈！

    忍不住爆笑，紫水看到他的表情就觉得好玩，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随手将手里的面骨丢了过去：“送你了！”

    诶、诶、诶……

    卡莫罗嘴抖着，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丢地上了。这倒不是因为害怕什么的，像骨头啊血啊这些东西，他这样的人是司空见惯了，只是东西来得有些突然，猝然反应不过来。最后虽然拿在了手里，他还是有点发呆：“这，这给我？”

    紫水摆摆手，找了块石头坐在了下来。

    卡莫罗看看手里的面骨，看看紫水，又瞄瞄那头死了的异兽，抬头望望，最后瞧瞧周围。张张口，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不久的刚才，兽群意料之中的围了过来，却意料之外的凶猛，尤其是那头假面，让这边在一照面间就出现了死伤。如果不是这群突然出现的恶魔蜂，以及这个曾叫‘小水’的青年及时出手相助，恐怕情况已经变得不可收拾。

    当见到他利索地拧掉假面的脑袋、扒下面骨，卡莫罗愣了半天的神。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假面兽，至少七星，成熟期高达八、九星的强大异兽！回想几年前，他还是个带着孩子气的贪玩的青稚少年，虽然那时候也听说了很多事，包括了大事件的那些，但卡莫罗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成长速度会变态成这样！

    讷讷半响，卡莫罗只能说声‘谢谢’。

    紫水敷衍地点头，望着那边。

    轰轰的巨响中，两头巨兽的每下撕腾都让大地颤抖，强劲的风压‘呼呼’肆虐，带着沙尘、碎屑还有烟霾，遮天蔽日。

    紫水淡定地看着，一副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戏的样子。

    不过，卡莫罗见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掌是握着的，还没擦去刚才撕裂假面的面骨的时候留下的血迹。回头看了几眼，有哪些恶魔蜂在周围帮忙守护，战舰的修理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差。想想，他靠近了两步，遥望着像是幻象般的场景，有些忐忑：“那是……那家伙？”

    “……”

    沉默了下，紫水目光复杂。片刻，他缓缓地，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不知道。”

    咚。

    整个地面抖动。

    犹如放大版的鹰与蛇搏杀，缠斗的青龙与帝王龙以最原始的方式近战，撼摇空间的冲击将土地荡平、坍塌，绞得破碎！

    长蛇般的身躯在地面的rou搏中占了优势，但吃了最初的亏后，帝王龙霎时做出了应对。双翼受制，果断就放弃升空，怒吼后，浑身立刻镀上一层淡金色的金属光泽。青龙的缠勒仿佛就捆住了一座铁山，瞬间停止收缩，让常人望而生畏的锋利爪齿的撕咬与抓扯变得连对方的鳞片都无法损破，只带起一片火星，发出刀刮金属的让人耳鸣的尖锐声音。

    相反，帝王龙的反击开始。龙臂往后一抄，拦腰抓住青龙，往前一摔。‘怦’地一声巨响，青龙砸地，旋即甩甩头，龇起利牙。

    空气泛起一圈波纹。

    嗷！！！

    龙吟的冲击让天地云动。帝王龙居高临下，青龙从下昂首，两股声波相撞，互不相让地挤压，泛起让虚空扭曲的层叠涟漪。

    嗡地，帝王的咆嚎更胜一筹，波纹生生下压。青龙的吼叫几乎被瞬间掩盖，空间的振动将它压得往下垮。眼看要匍匐在地，它龇起利齿，硬扛着冲击仰首，不屈地怒号。结果，声音形同于无，反倒身躯接连崩裂，刹那间血染青鳞。

    吽！

    帝王龙旋身，带着倒刺的龙尾一甩。砰一声，半支断角飞舞。青龙的头部在地上撞一下，翻滚几圈，摔到十几里外。

    哧。

    帝王龙的怒焰从鼻孔中哼出，双翼一拍，浮空而起。

    青龙爬起来。

    这一摔虽然摔得不轻，不过刚才龙尾甩在头上的那一击更重。左边的龙角直接就被扫断了，左半部的头部留下几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金红色的血液像是瀑布的流水一样潺潺地流，转眼就将它的半个头浸得血红。红色的瞳孔盯着前方，青龙蠕动着身躯尝试着要立起头来，结果摇晃了两下，接着就‘咚’地趴下了，随后的不甘挣扎竟也没能起来。

    “不自量力！”

    帝王龙的叱咤充满了嘲蔑，带着火焰的双翼扇动。

    唳！

    天空火云涌落，朱雀带着漫天的烈炎盘旋而下。看起来正要出手援救，支支飞舞的森白骨刺却长了眼一样横扫过来。

    “别碍事！”

    相繇的血手往前一探，两条血蛇张口就喷。两道剧毒的液体柱在火焰面前毫无作用，被灼烧得‘兹兹’地化成了浓烟。不过，这样一来，前后受阻，朱雀不得不停住，在空中一个盘旋避开恶臭的烟雾，暴怒长啼，冷寒的声音已带愤怒：“相繇！”

    “叫个屁啊！”

    张开血盆大口，相繇血沫横飞地怒吼：“那时你在哪？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倒试试脑袋从屁股里长出来啊！”

    “你！”

    蓬地振翅，火花荡开。朱雀气得浑身炽焰摇曳，却是霎时间接不上，出现一刹的僵持。相繇血红的目光为之一眯。

    嘭。

    白影坠落地，激起一层沙浪。‘嗷’地一声长吟，急怒的白龙嚎啸，挡在了帝王龙面前。

    “让开！”

    “父亲！他还有自己的意识！”

    “让开！”

    帝王龙逼上前，庞大的身躯形成的压迫让人窒息。然而，龙仙凌‘啪’地展开双翅，依旧是半步不让：“父亲，至少……”

    “走，走开……”

    “哥！”

    “你不该……”

    青龙刚抬起头，一股阴冷的能量突然从后面袭来，让他徒一僵。同一时间，隔着白龙的前方，帝王龙倏然竖起了冠角，昂起头颅，火焰在口中瞬间酝酿成形。倏然之间，炙热赤炎蒸腾了空气，让方圆几里内的空间扭曲，模糊了视线。

    “父……”

    “躲开！”

    嚎咆携着火柱，从帝王龙的口中一涌而出。白龙不可思议，条件反射地双爪往前一抓，无形的力量构成一面隐形的盾。蓬地一下，火光炸开，赤红的光芒让白色显得透红，高温致使白翎焦黄，硬抗的白龙被生生地往后推了几十码。

    “你敢！！！”

    “躲开后面……”

    轰。

    朱雀的怒啼，突袭又突然语无伦次甚至气急败坏的帝王龙的吼声……猝然下，龙仙凌脑子懵了，下意识往后扭头。隆一声，血色的光爆炸开。勉强只见到六道血蛇的吐息柱轰来，青龙被吞噬。白龙睚眦迸裂，怒得浑身白翎一展而开。

    哐、哐、哐，连着三声闷响，三个银色的法阵凭空显现。火柱就像光在镜子间折射，砰砰砰三下转折。

    这是……

    帝王龙震愕。天空龙作为神级龙种，拥有龙种中最强之一的能力，比帝王龙也不遑多让。其中，转折空间就是其最为强大的技能。理论上，通过空间的折射盾，只要天空龙愿意，他可以将一切攻击通过反复的折射，以任意的距离、角度投向任何地方。但在这之前，龙仙凌对天空龙的能力的开发还远远不足，最多只能通过简单的一次性反射将攻击弹开，改变一次方向。

    然而，折射盾化为实质的法阵显现，虽然还只有三面，但已经是能力彻底激发的前兆。这意味着，龙仙凌，进阶皇道！

    唳~~~

    火凤燎燃，通天火云化为龙卷一涌而落！暴怒的朱雀，真真切切地曝露出漫天的杀意，并将之化为了实质的愤怒之火！

    砰地一道巨响，扩张的冲击将防备不能的白龙推翻。

    嗷！

    最后的一刹，伴随着不甘的嚎叫，法阵像水晶一样溃碎，折射的火柱没有能完全转向，只是略微偏转，斜射了出去。

    呼喇，从天而降的火龙卷带起的风压将空中的尘屑、烟雾压落，炸开的光爆挤开，令地面豁然开朗。

    淅。

    青光一晃，青龙的影子化为条条青丝，消散于无。满脸血的先瞳在废墟中站了起来，前走两步，随即一个趔趄倒下。

    “朱雀！！！”

    相繇惊怒，双臂挥舞，飞舞的骨刺汇拢旋转，迎头而上。与此同时，血蛇全部回缩，八头尖鸣，吐射一股脑儿地喷出。

    瞬间，熔火飞坠。顶着火瀑，无论骨刺还是八蛇的喷射，统统被一压而下！然而就在这时，侧面一道耀眼的火柱激射而来。相繇终于惊恐了，在朱雀盛怒的烈焰下，它不自觉地缩矮一截。火柱一掠，将它半个臂膀带走，一冲上天。

    轰隆！

    帝王龙的吐息不偏不倚地撞在火凤的云焰和血蛇的喷射之间，毁灭的能量爆开，如同巨型的烟花，在空中绽成烈阳。

    “哈啊……”

    先瞳撑着一条手臂，翻过身，仰望着天空。

    那一刻，刹那的火树银花，流星般的火花四散，纷纷扬扬地洒开。方圆几十里，陨火、白骨、流光，‘轰轰’狂轰滥炸。

    而就在这时，笼罩在先瞳上方的烟云‘唿唿’地搅动，突地探出一颗狰狞的血颅。

    “咕，青龙……”

    相繇看了他一眼，张口就喷出一口血柱！

    “去死啊！”

    先瞳下意识地要躲避，但只撑起上半身，深到骨子里的刺痛就让他整个人一颤跨，眼睁睁看着血光袭来。

    天空上，朱雀‘蓬’地震开双翅，俯冲而下。

    霎间，先瞳眼里的世界仿佛一下变慢，失去色彩，唯有灰蒙蒙的一片灰白。呵出凉气，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些开豁。

    直至银光划破眼帘。

    恍惚间，像是剖开迷雾的疾电，又似是打开浑噩的闪雷。银色的，柔条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横掠而来，仿佛将天与地割开。

    先瞳的表情定在惶恐的一面，呼吸停在了胸喉之间。

    嘭。

    血光爆裂。

    先瞳的嘴巴啊了啊。眼里面，那个女子张开双臂，想要尽量地挡住更多的伤害，然后，在血色的光阑中，消失不见。

    鲜血流过眼眶，染红视线，迸出温热的苦水。

    啊啊啊啊啊啊！！！！！！

    猛然回头，老人望着窗外那遥远的硝烟。撕心裂肺的嗥叫在天空下回荡，那绝望的声音，即便是死亡，也不过如此。

    “啊！”

    “小心，唔……”

    “柳剑前辈！”

    “别出来，退回去……”

    “去告诉院长……”

    “不行，这时候不能打扰院长，我们……”

    “啊罗门……”

    “……”

    不知何时，老人已老泪纵横。回过头，那口世代相传的古钟依旧寂静无声，好似超然于世，外界的一切与它浑然无关。

    天地无仁，不视生死；血染轩辕，唤神悲慈。

    “如果神真的还有仁慈之心……”

    老人为浑水蔽蒙两眼里，露出最后的决意：“那，就让老夫的一条贱命，承当这一切……”纵身往前，一头撞在古钟上。

    ……

    仿佛时空就在这一刻，静寂了。

    ……

    咚！

    恢弘的钟声，如天地的回音，在山崖海角，在森林雪原，在深渊高空，在整个神界，在所有人的耳边，庄宏荡漾。

    唰地。

    金色光柱击散霾雾，破开阴云，伫立于天与地间。

    嗷！！！

    龙吟冲霄。青色的长龙在金光中游走盘升，褪去青色的鳞片，换上了灿耀的金鳞，张开庞然的两翼，腾飞于九天之上。

    苍……

    神威降临，万物俱静。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