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伤痛

    黎明初至，难熬的夜晚又过了一个。

    这是龙廷被围困的第三天。时间并不久，但内部还是开始出现不和谐。虽然龙廷内的大部分学员愤慨难平，可随着一些关于龙王违反了九天契约的流言悄悄扩散，不同的声音从最初的稀弱逐渐壮大，加上原本就倾向于苍叶家的少数派，舆论中出现了‘龙廷必须保持中立’，也就是不应该庇护军方的势力，应该将他们交出去的向龙廷施压的诉求。

    以龙廷的底蕴，不担心短时间内会出乱子，但随着龙廷外军队数量的逐渐增多，毕竟年轻的学员慢慢变得不安了起来。

    这一天清晨，第四军团三万大军，兵列城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苍叶云终于失去了耐心。这不是玩游戏，如果不能在兽潮结束后尽量肃清龙王家的势力，那么，最终倒下的，很可能就是苍叶家。从决定起兵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注定是一条没有回头可能的绝路，双方至死方休。

    鹰目睥视，苍叶云在龙王殿前，俯睨龙野。

    迎着冽冽的劲风，舞动摇曳的鹰龙旗随着大军步步进逼掀起的滚滚浓尘，慢慢地展开来，在初升的晨阳中熠熠生辉。

    以三千龙骑开路，军队在龙廷几里外停下，裂成多个方阵，像是铺开的龙鳞。

    霎时间，龙廷炸了锅。

    “他们想做什么？”

    “这里可是龙廷啊……”

    “要是打进来怎么办……”

    “跟他们拼了！”

    “别傻了，那可是军队，看到没，龙骑……”

    ……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仅小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前庭。许多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景的学员慌了，不安起来。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不想死啊……”

    “让他们出去，不要连累龙廷……”

    “嘘，嘘！”

    “嘘什么啊，明明不是找我们，为什么要……”

    “……”

    “本，本来就是呀，我，我……”

    懦弱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不过却变小了，几乎听不到。与此同时，有一行人从龙廷内走了出来，堵在龙廷的大门下。随后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印入眼前。以兰廉娅琦为首的兰廉家和第五军团的人，琉昳丽也在其中；还有第八军团的艮冈，黎灯羽几人，威尔特抱着手，挨大门的侧柱站着；最后就是黑仑泽一批人……说一批，其实就他一个而已，走在前面，坐在台阶上，冷冷地望着龙廷外扬起的飞尘，以及那肃杀得如同要立即将眼前的一切碾压成碎片的军阵。

    总的加起来，这群人大概也就二、三十的样子，看起来多多少少都还带着伤，但是，显露出来的气势却意外的冷锐、坚韧。

    人群前，枝枝捏着手：“琉昳丽……”

    “……”

    琉昳丽微白的嘴唇抿了抿，没有看她，下垂的手轻轻地压了压。枝枝眼睛一红，正要走出去，旁边的几个少女赶紧把她拉住。

    “放开我！”

    “别啊，枝枝姐……”

    “你们……”

    稍微拉扯的功夫，琉昳丽就往前面靠，走到前面去了。枝枝扁着嘴，眼泪就掉下来了。其实她也明白，自己就算真的豁出去站出去了，对于整件事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助益，甚至还有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要让她坐视不理，哪里又容易？

    然而，又能如何……

    噪噪杂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千计的学员缩在里面，屏着呼吸迎接事态的发展。

    噗——

    苍叶恒往黄沙地吐了一口唾沫，拍拍凶狠的坐龙，从军列中走了出来。用手遮着阳光，他先问候了一声别人全家，接着咕喃咕喃：“终于肯露面了，一群搅屎棍，臭娘们，别让老子活抓到，不然……”想到兰廉娅琦和她手下的那几个女人，苍叶恒忍不住‘哼哼’两下。带着意味深长地微笑，他摸摸下巴，另一手挥了挥。

    “令！”

    携着一面鹰龙旗，三匹犄角马从中军越出，奔到龙廷外半里外。

    在兰廉娅琦等人的冷眼注视下，居于中间的骑士‘啪’地展开一张卷轴，声音洪亮地宣读：“以，龙王殿代天龙主令，为匡扶族义，肃清军纪，限龙廷遵守律法，于日中前交出以龙怒海，兰廉娅琦，艮冈，黑仑泽，威尔特等叛族者为首的逆乱军成员……”

    “放屁！”

    艮冈瞪圆两目，气得脸露青筋：“谁叛乱，你们这些……”黎灯羽猛地拽住他，威尔特懒洋洋地道：“省点力气吧。”

    “……如在限时内未履行该有之职责，接天龙主令，废除龙廷之名耀，限龙廷内一切无关人员在日中前离去，否则，勿论身份，皆以叛族罪定处——”

    顿了顿，骑士将读声放到最大：“格！杀！勿！论”

    论——

    最后一个字的落音尤为咬力，在呼啸的沙尘声中就像一击响亮的洪钟，回荡了好几遍。整个龙廷，也为之静止了一刹。

    “开……”

    人群里，有人自言自语般问：“开玩笑的吧？”

    “太，太过分了，怎么可以……”

    “什么叫格杀啊？”

    “王八蛋啊，跟他们拼啦！”

    “不关我们的事……”

    “凭什么，凭什么啊！”

    徒地，有人叫起来，冲出人群，一边跑一边大吼大喊：“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要抓他们就要我们陪葬，我不想死啊……”怦一下，他撞到龙廷的盾壁弹了回来，又爬起，一拳砸在光壁上，歇斯底里地嗥：“喂喂，听见没有，不关我事，放我出去啊，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啊！”

    “这孬种……”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

    “放我们出去……”

    轻蔑、讥讽的声音被好几道喊叫淹没，已经慌乱的学员中，又有几个跑了出去，接着是十几个，随后，一批批还不太明白真相，但是一时间也手足失措的学员也跟着跑，接着一传十传百，混乱中，数以百计的人开始惊慌地往外逃。

    “你们别走，不要被他们骗了！”

    枝枝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个学员，但被一下就甩开了，身边的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少女大都还是小大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形？都被吓到了，聚在她身边，搂成一团。伸伸手，枝枝的竭力的呼喊淹没在渐渐失去了控制的场面中：“不要走……”

    “你们……”

    “艮冈！”

    兰廉娅琦冷叱一声，冷眉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转过身，她站在廷门下，面向了剩下来的正在踟蹰不定的学员们。这些一般都是高年级的学员了，相比起年轻的学弟学妹，他们拥有更多的主见。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些熟悉兰廉娅琦等人的，比如枝枝这样的老生，这部分人，人脉往往已经很广，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因此能影响的学员就最多。因此，虽然有几百个学员惶恐地想要逃离，但是仍旧站在龙廷内的还是占了大部分，虽然都在犹豫，但至少还没有从众。

    “大家……

    望着这样的一群忍，兰廉娅琦吸了口气，微微弯腰：“对不起！”而后，以她为首的琉昳丽等人也躬身。

    嘁。

    黑仑泽撇撇嘴，有些不屑。

    在众人静静的凝视下，兰廉娅琦直起身，神色冷穆：“这是为我们连累了龙廷，连累了各位。这几天，大家的宽容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娅琦无比感激，只是，娅琦不希望大家再卷入这次的事件当中！各位，无论我们接下来会怎样，也请各位暂时离开龙廷……”

    “娅琦姐……”

    “这是恳求。各位就是天龙的未来，生命不该终结于此！”兰廉娅琦扬手打住枝枝还未来得及出口的劝说：“在这里娅琦可以保证，无论日后如何，无论存亡，各位在今日做出的决定，兰廉家，黑仑家，亦或者龙王家，都绝不追究！

    两千学员面面相觑，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地有人从人群里离开。不过，与最初的那些学员不同，他们走得要慢的多，经过廷门时要么低着头，要么轻轻地说声‘对不起’。兰廉娅琦偶尔会朝一两个熟悉的脸孔点头，但更多的，还是保持着冷肃淡漠的一面。片刻后，她微微偏头，看向坚定地站在那边的几个女孩，眸光已经变得有些严厉，声音也随之严肃：“枝枝！”

    “我不走！”枝枝摇摇头。

    “你想死啊？还要带着她们一起死？”琉昳丽急了：“快走！”

    “我……”

    看看身边害怕的几个少女，枝枝咬咬唇，推推她们：“你们走……”

    “还有你们……”

    兰廉娅琦视线一转，俨然发现，还有大半的人都没有动的意思，心里有些恼：“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只会白白搭上性命！”稍倾，出人意料，绝大部分人还是不为所动。这时，兰廉娅琦总算留意到，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某个人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蹙起细眉，她的目光搜寻了一遍，找到了并没有站在人群中央，而是稍微往后的少年。

    奇怪的是，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和普通的男孩看起来并无区别，只是穿着很简朴，很干净。手里抱着接近他一半身板大的的一本书，整一乖孩子的模样。兰廉娅琦微微一怔。对方的双眼很纯澄，而且，头发的颜色却是漆黑的。

    记忆中，在龙廷的时候并没有关于他的印象。回想一下，兰廉娅琦找不到有这样的一个人，也就是说，他是新近这一、两年里进来的，而这就更奇怪了。要知道，龙廷内的大部分学员，尤其是老学员，大部分可都是些心高气傲的青年一代。带着疑惑，她张口：“你……”

    “书空！”

    男孩微微一笑：“我叫书空。”

    兰廉娅琦下意识地借口：“你……”

    “我不会离开的，然后，你也不用生气！”

    男孩依然微笑，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因为，龙廷是我的家，我的家，有他自己的规则，我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家而已。”

    什么状况？

    想说的话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抢占一步回答。兰廉娅琦看着他，倏然有些头懵。

    “龙廷——”

    忽然，廷门的上方，蓝光闪耀。脚踏虚空，泛光的白袍老人浮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在他身边，穿火袍的老者随之而来。捂捂嘴，‘咳咳’了两声，火袍老者浮空而立，脸上透着不健康的微微淡黄，犹如大病未愈，气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有自己的规则，这个规则，独立于法令之外。”

    sao乱的学员静了下来。老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同时，龙廷不会阻碍个人的意愿，如果你们愿意离开，那就去吧。”

    欸？

    最前端，有几个学员猝不及防，踉跄跌扑了出去。一群人站住，有些愣神。几尺外，地上多了条淡淡的凹陷的界线。

    老人挥挥手，温和地说：“龙廷从来就不是监牢，来去随意。”

    近千名学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没了动作。

    “你……”

    这时，刚才率先跑出来的那个男青年又转身来了，喊道：“你们想死吗？军队一会就杀过来，你们不逃，都要死在这里……”噗地，徒一声闷响，一支利箭从远处横掠而来，从他的左耳射进，右耳射出，带着他的整个人横移了半丈。

    兰廉娅琦猛然回头，龙廷前，艮冈、黎灯羽、威尔特等人嘣地站直，黑仑泽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啊——

    当回过神来，尸体的旁边，十几个学员吓得哄然四散，或往里挤，或往外逃，带着大部分还茫然无措的人群乱成一团。

    “搞什么？”

    龙骑阵中，苍叶恒躲在遮阳伞下，举着手望。几里外，三匹飞马正卷着浓尘狂奔而来，直冲龙廷大门外。仔细瞧了瞧，他扁着嘴做了个‘不会这么巧吧’的表情，接着又伸着脖子张望。片刻后，他终于确定了，然后露出很微妙的表情。

    同一时间，那边响起了冷然的喝令。

    “第一军团副总参谋卡伽露……”

    看似娇小的女子高高地举着金色的卷轴：“传龙王令。原，第四军团军团长苍叶云，第七军团军团长蒙尼*阿瑟卡，持兵叛乱，残杀同族，意欲分裂天龙，谋图不轨……”

    呜~~~

    悠长的龙角号声吹响。

    在一个接一个的震撼事态中，绝多数人的脑筋根本还转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又把视线转了回来，望向大军的方向。

    以百计的俘虏被推了出来，还有十几个示众的邢架。

    奔马上，卡伽露看了一眼。然后，瞳孔猛地扩大。驰骋中的健马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声，前蹄一瘸，翻了出去。砰砰砰，连人带马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龙廷的入门前。附近的学员慌忙退后。赶上来的另外两个骑士赶紧跳下马，刚要去扶重摔下地的女子，却被披头散发的对方一把甩开。在众目下，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跪行了几步。

    哈！哈哈！

    苍叶恒用力拍得大腿‘啪啪’响，乐得哈哈大笑。

    啊——

    嘴唇被血染的鲜红，眼泪和着黄沙浸湿一脸。卡伽露双手抓着砂土，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尖叫。

    咚地，空气一震。

    金色的一道光束应声天降，笔直落在龙廷的弧顶上方，将整个龙廷震得微微一抖。

    当淡金的晨光映着站立的人影倒射下来，缓缓伸延，如同神影一样覆盖在天龙的大地上，所有的人，好像还没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