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叶成的故事
叶成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小城镇中某个不引人瞩目的一角，他的父亲支起一间破旧不堪的汽车修理店铺，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 在他出生的那一天里，天上下起大雪，他的父亲一高兴，灌了一瓶啤酒，醉醺醺地守在病房的床头，对他的母亲说：“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再苦不能苦孩子，我们多赚点钱，供他读书，以后就指望他了！” 刚刚生下孩子的妇女脸上还残留着疲惫，汗水沾湿了她的发梢。她不顾乱蓬蓬的头发，低头看了一眼在襁褓中的孩子，温柔的眼里透着与生俱来的慈爱。虽然她因为生产已经失去力气，但却似乎能生出无数的力量来拥抱这个孩子，她希望能给他更多温暖，因为那天窗外下着大雪，鹅毛般地雪花从窗外落下。 “我打算给他起名叫‘成’，‘叶成’！”叶爸爸激动不已地说。 他摩擦着油腻的手掌，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他的老婆躺在床上，用欣赏的眼神望着他。他、他的老婆，以及刚刚出生的孩子，构成一家人。 “看够了没有！”护士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当初说要给孕妇看一眼，我就拿来看一眼，看完后赶紧送回保育室里！让我在这守着，我就不做事了吗？耽搁了别的病人，那我可对不住人家！尽给人添乱！” “好好好……”叶爸爸赔笑着说。 他摩擦着双手，露出老实而又卑微的神情，他身上还带着刺鼻又油腻的汽油味，刺激得护士一皱鼻子，她面带鄙夷，不说一字，从母亲的怀中抢过孩子，抱好拿走。 叶mama疑惑地一抬头，叶爸爸解释道：“他们专业的，医院新生儿都放在保育室内，说新生儿，免疫力低，得放在那里统一照顾……” 叶mama虽然不理解，但体谅地说：“医生说的，一定是为孩子好，我们要听他们的话……” 叶爸爸感激地一笑，他想握住叶mama的手，可他制止了这一冲动。他踌躇下，畏缩道：“我身上有点味儿，你刚生产……我先回去了！” 在叶mama生下叶成的当天夜里，她的婆婆从偏远的山区赶来照顾她几天，又急匆匆回去。老人只是偷偷地在保育室的外围看了孩子一眼，差点被当作偷小孩的人贩子。 一周后，叶氏夫妇领着叶成回到家里，在那个小小的沾满油污的店里，他度过他的童年。他的母亲总坐在一把旧竹椅上，做着手工活，给他讲故事。 叶爸爸买来很多识字的卡片，让叶mama教他，可叶mama不识字，她在叶爸爸的要求下和叶成一起学识字。只可惜，她年龄大了，记忆力差，不像叶成那样一下子就学会了。她认了不到百个，就失去耐心，笑着跟叶成说：“你学吧，mama年龄大了，学不会了！” 叶成听不懂般手舞足蹈地挥舞着那些小小的彩片，执着地要他母亲陪他。他母亲畏惧地倒退一步，她被他的执着搞怕了，就总躲到水龙头下，说要择菜洗菜，叫他自己学。 叶成持着五颜六色的卡片，无精打采地站在她的身后。 “多学学！”叶mama边择菜边说，“我们是年龄大了学不动，你还年纪小，学好了以后就轻松了，不用像我们这样给人打工，看人脸色活……” “mama！”叶成低着脑袋说。 “……mama真的陪不了你，mama也很内疚。”叶mama说，目光盯着菜叶，“爸爸mama提供不了很好的条件给你，但我们一定会拿出我们的所有来爱你……虽然我们给不了你很多，但你还很小，未来有很多的可能性，将来你可以给你的孩子提供很多嘛！” 叶mama满怀期望地想象未来，她把菜择干净，把它们浸泡在水里。 她一句话没说，但叶成觉得她很伤心，他不希望看到她很伤心。 “mama！”叶成说，“我能不能不识卡片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这句话的意思，不是真的不识卡片，而是mama每次说故事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啊？你怎么可以不识卡片？”叶mama慌张了，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一手接过儿子手中的卡片，一手把他揽在怀中。“这样吧，mama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故事就乖乖跟着录音机识卡片好不好？” 叶成答应了。 他不觉得识卡片有什么不好，他只是不想mama伤心，可是他似乎脑子总不得劲，让母亲更加伤心了。 他的mama又给他讲完一个故事了，然后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去识卡片。叶成呆呆站了许久，才说道：“mama，你好厉害呀！知道那么多故事！” “这没有什么的！”叶mama笑了。 “mama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的？”叶成道。 “mama是从你姥姥，也就是mama的mama那听来的……”叶mama道。 她轻柔地抚摸叶成脑袋上的绒毛，试探道：“你不是很喜欢故事吗？你去识卡片，以后你能识很多的字，能读得懂书，就能从书上看到很多故事了。” “可是mama不识卡片，就知道很多故事了。” 叶mama沉默了，她放下手，仔细思考下，沉吟地道：“可是书上有更多的故事，比我知道的，更多的故事……你答应我，好好识字，好不好？这样你就知道更多的故事了！” 她把慈爱的目光投向她唯一的儿子，而她的儿子低下头，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 他没觉得识字有什么不好，只是他感受到他母亲话语里的陷阱，那里似乎有种隔阂，就像是在用一种东西交换另一种东西，比方说，识卡片，与mama的爱？ 可是他还是答应下来。 不久后，他被送进幼儿园，在那里他有第一个朋友；之后他在店铺的阁楼上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小空间，有了桌椅。他爸爸拎着钻机榔头，把天窗开大，为了给他更充足的光线。为此他和街道管理部门大吵一架。那时他上小学。他的小学老师既愚昧又贪财，她完全不看孩子的出生，只在乎别人送给她的礼金。也许在大城市，若惹怒哪个达官贵人又或者有秉公执法的官员经过，这一恶行会让她丢掉工作。而这里不太容易被发现，她只是记过，再继续施教。 叶爸爸是个老实人，不懂这一套，总以为不管这些鬼名堂，孩子凭借本领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当然拥有这种可怜老实想法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叶成被安排与一个地方公务员的女儿做同桌，她爸爸也没送钱。两人坐在教室后面的边角，关系处得很好，叶爸爸却总担心这女孩会狗仗人势地欺负他儿子，可这个可怜的女孩却总是在班级里被孤立疏远。 那时候叶成想成为一个英雄，像故事中的那样，能够保护女孩，教训这些不公，包括那些高喊着不带她玩的孩子，以及高高在上的老师。 叶mama没有文化，讲的都是口口相传的传统故事，那里有秉公执法、行侠仗义，蕴含的永远是不畏权贵、以诚待人、公正、善良的美德真谛。当然啦，现实中他自然是不能把那些小屁孩痛揍一顿，也不敢和老师顶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爸爸如此叮嘱他。 他有些索然无趣，小学的功课不算难，他的成绩很好，于是识字颇多的他就抱着一本本小说躲在阁楼的小书桌下，桌面在他的脑袋上盖成一个屋顶，仿佛构成一个庇护他的苍穹，让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个美的、善的、不畏权贵的世界。 一个勇敢的、深沉的、梦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在他的小学、初中算不上对他有多大影响，高中直接把他的成绩拉到谷底，在父母焦头烂额地担忧下，他最终考上一所大专。有些比他成绩还烂的同学凭着家里有钱，赞助进了某些二流大学，拿到学士文凭。还有的改行体育和美术，进了一流的学府。最令他大开眼界的，是他同条街道上那个从小长大成绩一直不如他好的孩子，只靠一年突袭，进入重点一本。可那个小子到高二期末一直都没读书，学校甚至打算劝退，可不止怎么突发奇想，最后一年可堪头悬梁锥刺骨，等到接到录取通知单的那刻，学校老师笑颜逐开……这让叶成第一次理解了天赋异禀这个词。隔壁那男孩倒没怎么样，他那老mama扬眉吐气般跑叶成家店铺好几趟，口中说道：“我儿子多么厉害，比你小子要好太多了……不过你家叶成也很不错，总比街头的那些小子好！唉，他们天天在耍什么呀！” 叶成居住的那条街很穷困，这条街上总共不过出了两三个大学生，剩下的七八个中学没读完就去外地打工了；还有七八个，染发纹身，天天骑个摩托车在城镇的街道呼啸而过，狂叫乱笑洒满一地。 叶成后来去外地读了书，毕业后就留在当地工作，几年下来温饱基本不成问题，不过常年独自一个人，寂寥孤独。 直到这时，他感受到一丝悔意。 有一天夜里，叶成因为公司临时有点事，被主管叫到公司加班，他们要挨家挨户地去客户家敲门访问，大晚上忙得马不停蹄。就在他离开某一家客户时，一辆黝黑的大卡车停在巷道的角落，两边没有店家，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哗啦”一声响，卡车的侧门被打开，车里下来一个人，而街角的尽头也出现一个人。这两人，一个是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另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顾锡！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收信用卡！”络腮胡擦了擦汗，汗水掉落在他的黑背心上。 被称作顾锡的年轻人点点头，把手里头的箱子递给他：“密码007。”“真是的！你詹姆斯邦德看多了吗？”络腮胡子抱怨道，他用肌rou虬结的手臂提起那只箱子，调好密码锁，低头打开看了一眼。他做了个手势：“没问题！”随后，络腮胡子跳下货车，他拖动车门后的一根绳子，一个巨大的笼子随着滚轮缓缓滑出！透着路灯，叶成看到笼子里中的庞然野兽，吓得捂紧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你要那么多黑猩猩干什么？”络腮胡子剃着牙说。 “为了伟大的未来！”顾锡道。 络腮胡子也没多问，帮着顾锡把笼子搬下车厢。“就放这里行吗？”络腮胡子道，“后面你可以自己解决？” “当然！” “那好，以后还需要我，那再找我！还是老规矩！”络腮胡子重新跳进前座，他挥着手，对顾锡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顾锡笑道，他的笑容意味深长，“……也许未来不需要了，我最近看到个不错的猎物，也许是两个？” “哦，是吗？”络腮胡子不以为然道，他关上车门，“被你盯上了，那可不好过！不过不折腾这些黑猩猩了，倒是件好事！”说罢，他发动车辆，向着远方驶去。 车灯大亮，叶成捂着眼睛，倒退一步，把自己藏在电线杆后。不料，那叫作顾锡的年轻人头也不回地忽然道：“劳驾搭把手吧，就是藏在电线杆后的那位，刚刚的一幕，你全部看到了吧！” 叶成很想说他看错了人。 不过这附近没有第二根电线杆，他也害怕被谋杀。他不像张幕，他有善心，却没有勇气。如果那小子在现场，很有可能抛下一句“没看见。”或着是“哦，比谁刀子快吗？” 叶成没有这种勇气，他被顾锡拽了出来，那个假仁假义挂着一脸假笑的男子和他一起把装有黑猩猩的笼子往一条巷道深处推去。顾锡自我介绍说是某所大学的物理系副教授，他说他在研究一项传送空间的技术。叶成不想试用，可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这场试验，他不像他的后继者们，那两个人是心甘情愿来到另一个世界的。而他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大街上，时间回到他刚刚大专毕业的那一年。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我该怎么活？我又是谁？ 这一年里，他惴惴不安，东张西望。这个世界里的文化和艺术与曾经生活的世界大不相同，他冲进书店，买了几本小说，想打量这个世界的故事究竟到达怎样的水平！他摊开小说，发现自己无法评价，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小说了，自从他高考失利，他就放弃阅读的习惯，放弃了那些故事了！脱离了小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只知道那几年一直为活下去而拼命。 现在，他重新捧起小说，如饥似渴，读得津津有味，和以前的世界不一样，但仍然有许多生动活泼，热血沸腾的故事……他再次沉浸下去，直到一年后——“知道最近中诚电视台播放的动画吗？”他的同事在午休闲聊时提到，接着打开电视机，一种熟悉的，令人战栗的画面在叶成面前展开。 张幕和王明后。 这两个人的名字不断地出现在叶成面前，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人，来到这样的世界上，留下这样的创举！ 叶成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自责和愧疚，他忽然失去读小说的兴趣，他觉得他给他的穿越同伴丢脸了。“我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叶成心想，“我无能为力……” 可忽然就像什么东西惊醒他般，叶成忽然站起来。 “故事！故事！”叶成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接触故事，可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一人，自己是自己人生故事中的主角，而自己也能创造故事！ “我会写自己的故事！”叶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