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杠
江采舟自小跟他爷爷身后，作威作福，令人闻风丧胆，天天赌咒请愿，不愿意见到他。 倘若他有空，碰巧出现在片场，近了，各位赔笑喊一声小祖宗；远了，便是更远，巴不得再也不见到他。 江采舟恶名在外，因而高风认识他，也实属正常。高导一见到他，就想起他爷爷，瞬时头皮发麻，投出询问的眼神。 “这我学长！”江采舟朝高风附耳道，接着他大拇指一瞧，对准老王，“他爸是这个——” 他小声报了个名字，高风立马脸色变了。除了他，其他人也没听到。 王明后自小在学校里胡作非为，在校学生稍微关注的，都知道他家境的，江采舟知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事和他家庭无关吧？”高风脸色不悦。 “但这事你也不占理啊？”江采舟满脸惊讶。 “……” 江采舟插科打诨，双方都说了不少好话。 老王脾气也犟，怒气上头，就想发脾气。 江采舟一把拉过他，低声说了几句，大致意思也无非是娱乐圈不是什么容易混的地方，你家里有钱有背景未必能混得开。 “结点善缘！”江采舟冲他挤眉弄眼。王明后差点没打人了，他大呼小叫，高风也很不自在。 高风迟疑着，然后用诡谲怀疑的目光瞥了一眼老王。 王明后的背后是黑黝黝的门洞，一眼望不见底，如同蹲着一只血口大盆不怀好意的怪兽。 高风一下子拉紧了挎包，神经质般抽搐地一笑。 王明后还在冲江采舟发脾气，他大叫道：“怎么结善缘？” “都是一个圈里的，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江采舟道，“都退一步！” “可是我没钱！”王明后破口大骂。 “……” “拍影视片的能有钱？还亏是圈里的，这点都不知道！”王明后吐槽。 高风神情又抽搐一下，复原后如同一张平坦的白纸。他的同情毫不惜余力地摆在上面。 电影界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导演都是高级打工仔。 特别是电影行业，有个院线分成这东西，往往盈利得是成本的两倍以上，制片方才不赔。赚太多了，票房几亿、十几亿的，导演才最多能意思意思拿点分成。 但老百姓不这么认为，他们心想，导演那多牛啊！再牛的演员不都得要听他们指挥？他们想怎么潜规则女明星就怎么潜规则女明星，日子过得可多顺！ 他们的想象里，仿佛导演把裤腰带系在脑壳上，要多龌龊就有多龌龊！ 高风自然知道我们没钱，但他先前总想，我和王明后这两个年轻人敢来拍片，那背后肯定有投资商背书，说不定是个富二代！能宰一笔，当然就宰一笔，再好不过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明后的确是富二代，但问题是太富了！ 当一个有丢丢背景时，那算不上什么，可当一个人的财富，或者是背景达到一定程度，周围的人自然会多了一些敬畏。 因为这些人的力量。 不是轻易动摇的。 高风不是傻子。当他听到老王他爸的名字后，心里就是一跳。 但他也不算太为难，毕竟娱乐圈嘛，目前国内排行前十的大富翁直接投资娱乐行业的有五位，间接有关联的还有两位。 这种风云迭变的环境下，老王他爸的档位资格真不够看。可高风也不愿意得罪他，这么做，叫明摆给自己找事，嫌日子过得不痛快！ “你现在手头没钱，高导这不是不知道嘛！”江采舟用哀婉的语调劝老王，“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是何苦来着？高导知道了，哪里会难为你？” 要不顺着梯子往下爬算了！ 高风脑子转得飞快。 他之前也是因为资金紧张，情急之下想出的下策，但相对得罪王业华先生的风险看，下策也只是下策了。 想到这处，高风立马整理表情，摆出恰到好处的宽宏大量，他含蓄地一笑，伸出手来，与老王握了又握，两眼也没有其他人。 “什么时候我请你们一顿饭？”高风愉悦地问。 “您忙，您忙！”王明后见对方递出台阶了，江采舟也在一旁劝和，干脆就顺势而下，客气道，“不客气，真不用破费了！” “忙归忙，饭还是要吃的，所谓不打不相识啊！”他略带沉吟，语带含蓄，“哪天抽个空……”他话还未说完，在场人士都呆了。 除去部分头脑灵活，见风使舵的，已然看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这场闹事再也起不来，其他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老王多么心领神会啊？ 他也不愿意惹麻烦。“误会！误会！”王明后当即对众位拱手。 “没错，大家伙儿都散了吧！”高风满头大汗，对围观者絮叨，“摄影器材的事，我会安排工作人员报备，至于什么时候补拍，我再另行通知，大家都先回去……” 其他人听了，忙不迭说好。 有一些事务多的，可能还有些担忧。但大多数人，给他们假期，还不开心？这样听了，不由欢呼出声，连忙回身准备走人。也有些会做人的，围着高风赔笑：“高导，没其他事了？” “没了没了，都回吧！” “那好，我先走了啊！” “恩恩，慢走，注意安全。” “那肯定，那必须的啊！有事打电话叫我！”下属赔笑道。 他拿眼悄悄儿地朝高风那一瞥，轻轻往后倒退几步，原先是打算走的了。可就在此时，那个叫做徐英鹏的，忽然又站出身来，又是手一拱，开口道：“高导，你这样不对！” 他声音洪亮，响彻空地。周围原先准备走的员工，听到动静，也一时都站住脚步。纷纷回头，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们惊呆了。 高风也惊呆了。 怎么，下班都不乐意？ “怎么了？”高风问道。 “先前是你说对方摄影棚没管理好，才给坏人有了可乘之机，叫我们来讨说法，现在又忽然变卦，事情更是没有交代清楚，这样糊里糊涂的，兄弟们都不服！”徐英鹏拱手道。 高风一时面色难堪，心里翻来覆去不知道把徐英鹏骂了多少遍，缓慢开口道：“先前是我误会了……” “高导你说得有凭有据，哪里误会了？”徐英鹏脸色凝重，“坏人不是躲在他们的摄影棚里？难道不是他们没管理好？如果不是在他们那受到惊吓，他们紧急处理，及时报警，我们的剧组会遭受损失？” 高风面色一时挂不住。他心情烦躁，心想我作为导演都没说什么，你非要多说那一两句话干什么？ 当下心里厌烦他，可口里还心平气和，问道：“那你说怎么处理？” “我以为，还是得要让他们赔钱！”徐英鹏严肃道。 这一横生枝节让我们都惊呆了。 王明后咳嗽两声，心里有点发虚，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断给高风使眼色，意思叫高风想办法撵走这人。 高风不由面露苦色，他哪里是那样聪明绝顶，能解决种种事情的人呢？ “唉，算了算了。”高风语重心长，“你不懂，他们也年轻，没有钱。” 这时候他话里话外已经在帮衬我们了，这出自同样不愿意惹事的默契。 “若是没钱就不赔钱，那太不讲规矩了！”徐英鹏还坚持己见，固执地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 “……规矩？”高风噎住了。 “那样人人都可不还钱！” “……” 人群中有些耸动，原先不少准备离去的员工也停住脚步，纷纷满怀兴趣地望了过来。 “兄弟们，你们说可是不是这个道理？”徐英鹏朝围观群众振臂直呼，旁边有几个相处好的同伴也旋即呼应。 这些人是片场临时打工的，不比那些熟识的摄影配乐化妆美术，大伙儿都清楚，电影杀青后，便是分道扬镳。 他们吃的是百家饭，过的是独木桥，因而也不太讲规矩。现在见徐英鹏发动群众，也不管对错与否，当即起哄拍掌，高风又抹了一把汗，显然很是为难。 “对，不要轻易放过他们！” “没错没错，我们人多，怕他们啥？” “现在打退堂鼓，太丢面子了！” “……”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欢呼，高风听了，只觉得这些人可恶得厉害，但他也理解这些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看东西的立场和他大为不同。他心中虽暗暗嘀咕，但也不便发火，只能朝副导招了招手，示意他来稳定局势。 副导眼光也很毒辣，见到高风叫他，也赶忙挤过来，可还不待他发话，那些青年又爆发出一阵sao动。 有的好事者已经从围观群众中挤到前排，起哄道：“我们不服！不服！” 于是喧闹声再起，一大堆看笑话的，看热闹的，饶有兴趣观察进展的。 这下连副导也流下汗来，他不由暗暗心中埋怨，嫌徐英鹏事多。 “法治社会了啊！”老王目瞪口呆，“带什么节奏？” 江采舟另有想法，他做出个鄙夷的神情，凑王明后耳边小声说：“那就是个铁憨憨！” 他语音刚落，徐英鹏却再次发话，他又是一拱手，朝众位团团作揖。 他微笑道：“看！公道自在人心！我说得有理，大家伙儿都一呼百应，如果你们还是不服，那就比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