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离情聚恨（三）
夜里勤政殿顶伏着的两人，犹如两只悄无声息的乌鸦，他们静静观望着殿内人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父皇？” “我还是那句话，不能让你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还好旨意尚未颁出做不得数。” 落华第一次，愤然而去。 苍老的长者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颓唐和沮丧：对不起落华，父皇无法履行答应过你的事情了。 同一时间殿外屋顶，看了一场好戏的二人各有所想---- “我不许你动她。” “......一心要当皇帝的你，居然还有善良的一面，多么感人啊！可你别忘了，背着你们的朝廷在外面集结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还是什么......魔教？要是暴露了一个全国最为庞大的‘擎天教’教主姓什名谁，皇上会发怒还是你的教众们会造反？” “你......” “那就别让她再回去。我们不能让本就是我国探囊取物的小小渤海拿到宝藏。记住，三天，就看你有没有办法做到。” 但落华执意要去渤海，回宫后就秘密收拾了所必需的物品，准备走人。很小心的，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出来要出走的端倪，却被太子殿下的来访中断了脚步。 落华将收拾的东西藏起来。“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太子儒雅的谈吐，带着大她十八岁年纪的慈爱目光深深地看看这个小meimei的脸庞模样，“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说完，就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把它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对玉玲珑和一些盘缠，如果你真要走的话。”光泽柔和之间，价值不可估量。“算是给你的嫁妆。” 哥哥，落华在心里呐喊，却没有回话。他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为自己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啊。即使这力所能及可能会受到好事者的举发威胁他储君的地位。 “是的。我一定要走。我的心不在这里，不论他们怎么做。” “你与和麟是皇室中最优秀的孩子。要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继承储君，我朝必定繁盛。然而一个只愿潇洒归隐，另一个你却也找到真爱。我只想说，哥哥支持你们。远离官场、远离皇权是非，是想要反抗的我一直做不到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想要挣脱束缚，做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大哥哥的慈爱之心，落华深切感受着，铭记着，即使知道有内讧也不能让哥哥有任何危险，他是未来的储君。 “哥哥，只想告诉你。保重身体，还要小心周围的人和事。” “......明白了，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落华最终只是努了努嘴，笑了，“没有。”这种杀祸不可以带给哥哥；若要是，就让我作为刺客来保护哥哥，让我们这些护卫来承受这一切吧。于是，落华隐下了心底里内jian嫌疑的名单。 谁知刚走到城门外,就见华清宫方向大火连天。吞吐的火焰仿如带着双眼的蛇信子，烧的甚是心慌。 落华只有轻笑，果然，还是有jian细。 大火蔓延，这是她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家啊！竟也在皇权和金钱的贪念上，容她不得。茫然之间，落华竟望着那火光停滞不动，只有在这轻轻傻笑。她想到了小时候和二哥七哥，他们三个孩子小小的身影，绕着朝凤阁彼此追逐玩笑。泪水蔓延而下，没有谁能够留下永远。绵软的衣袖里，落华将手中冰凉光滑的两颗墨玉珠子握得死紧。 玉儿赶来劝阻，将落华推回现实。“公主有危险！快走！” “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落华的意识已变得模糊混乱。 “别管了快走快走！！”玉儿用力推着她，不能任她感情用事就此丧生性命。 恍然间，落华走到近水郊边。越走越荒凉，身心俱疲，在草垛上沉沉睡去，等待着天亮开船，也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火光之中，是尔荣的脸。燃烧的空气泛着焦灼的臭气，热度烈烈却没能让他挪动步伐，脸上忽明忽灭跳跃着的蛇焰，映着他前后矛盾的心态：meimei至爱至亲，令他害怕；而被京极真点破内心权利的欲望野心，迷惑的他昏了头。是该被讽刺呵。 任由同伴闯进华清宫灭口寻物，仰头看着这场灾难，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任由同伴气急败坏的跑出来，手里还沾着殿内宫女嬷嬷们的鲜血狰狞如故：“凤玺呢！凤玺没有回来！”那日明明已交到夫余震手中的东西。京极真不相信它会平白消失。 “怎么？没有得到下落？” “她不告诉我。” “我都听见了！你这个心疼的宝贝meimei......” 尔荣的耳边噼啪作响，忽略了同伴咆哮的事实。 最终，那个放手的人是他，那个放火的人是他，决定要烧死meimei的人也是他！多么残酷的事实，这令他内心变得疯狂。在火光之中，他喝着酒，步履蹒跚，脸孔扭曲变了形，告别了他的最后一丝人性。 无家可归，故乡也成为异乡。渤海一行归来，生长了十八年的长安在没有她落华的容身之所。 一个人孤独的离去。 只是，无论走多远，身后五步之外，总有一个熟悉的感觉，一个身影，在任何时候都默默地跟随着她。 落华不愿回头，默默地走，跟着的人也默默地跟。就这样走了一段距离，来到码头。他还是默不作声。 “和麟，你到底要怎么样？”不回头，不看他。却知道那个人是谁，也只能是他。 “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安静的沉默，他也不曾渴望她的回头，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只是她看着远方蔓延冰冷的江水，而他看着她背后的影像。 “你还要这样一直跟下去吗？不在乎皇位？活命呢？” “那些本就不是我生命里的东西。不在乎，亦不可惜。” “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很残忍，却只是希望他能离开这些是是非非。 “直到把你交给幸福，我会离开。” 落华无言，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可是，令她想笑的是，尽管和麟一路上总是一幅苦瓜脸，却在关心她的话语中，永远听不到夫余震的名字。 落华的心虽然悲哀却也从未失去过所有的勇气和希望。她要尽快地去找到夫余震，去告诉他她还活着。华清大火的消息很快会传到渤海，若是他听到自己葬身大火，会是多么的绝望啊！ 她答应过他的，一定活得好好的，要陪着他一生一世的！ 当他们终于到达中原最后一个边境小镇的时候，听到了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其一，中原齐王正妃体弱身故以及齐王被贬谪即日将赴青州戍守边境；其二，渤海王爷选贤选才终定了重臣左家小姐为渤海王后并于两日后大婚的消息。 落华不可置信，眼前顿时天昏地暗。一霎那间，她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了，连回家的路都没有了。王妃嫂嫂为什么会死？几日前还见过好端端的一个人！而至于夫余震，她不信！她不信同 生共死、并肩作战的那个人，说背弃就背弃了他们之间那说好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一定要去！她要亲眼看到！看到那个人的背叛！ 可她不知道，此时痛苦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因为中原皇宫大火，消息传来渤海。夫余震是打死都不相信她会死亡，力排众议和滔天压力的情况下一次醉酒。偶然的，睡眼朦胧间，扯过一个“落华”，就把她撕开睡了。暴力的宣泄与内心苦闷的倾诉。醒来，却怎么也想不到，身边那个泣不成声、一直紧紧抱着一堆撕成碎片衣服的可怜女人，却不是落华半影。 她的委屈，露出的羞辱，毁了她的尊严与憧憬。 她本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并不是特别在乎成为王的女人----那所谓的荣幸。而今，一夜之间，毁了她所有...... 也毁了落华和夫余震之间风雨飘摇的爱情。 落华，不相信夫余震会另外娶亲。她要亲眼看着他做到，只要他做到，她无话可说。 在某颗高高的树上，落华一身月白绫。风拂过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完整的视线，纤细瘦削的手指，将发拂过面颊，还是无言的看着他。 华丽的紫红之间，他的脸，好久不见。 依然还是那样的魅力迷人，两个人的距离是这么的近，心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到没有办法相连。 泪水坠下来，跌落在夫余震辇车经过时的地面。那样的微不足道的一滴泪水，在闪过的光晕之后，隐没人潮。 此时此刻的人们各有各的想法----百姓们想国家终于有一位母仪天下的王后了，说句不得体的话----而且还是那么的漂亮。 王后想的则是，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逆来顺受了。但是，决不妥协自己的心意。 而对于夫余震来说，自从派入中原的密探将公主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已经彻底绝望，心死的感觉并不陌生，娶谁为王后他已不再坚持，反正也无所谓了。在他眼里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那日天崖谷中的婚礼： “我没见过海棠花。” 于是，落华把发间粉红色、绛色、白色三种不一组成的那朵水晶簪饰送给了他。“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那我也喜欢。” 在漫天花雨之间，两人以天地为证参拜、誓言、神仙般的婚礼。美丽的画面...... 想着想着，夫余震露出了自然的微笑，这是几天来不曾有过的笑容。 而看在落华眼里，原来他是幸福的啊。本有落地相见的冲动，硬生生，像是剜血般，停滞了下来。 心在一霎那，变得疼痛难忍，觉得世间变得如此残酷。 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们回去就成婚，我要给你一个最美丽、最难忘的婚礼。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这就是你要给我难忘的大婚惊喜吗？ 从没想过要剑指爱人。不过这也只是她的幻想，舍不得啊。树梢上，落华翩然离去，不再一次的流连。 重回天崖谷，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和孩子，还有他唯一存在过的气息。安静的睡吧，什么也不想，仿佛一切都不属于她，一切都更是与她无关、无连...... 仰天泪落，母后啊，落华明白了。即使要落华在这陌生的、异乡的谷底守上一辈子。 好像是一种信念。落华愿意这么做下去，这么做下去，做下去。 也许落华会去集市上偶尔看到他在王宫城门的样子，看到他与妻子儿女其乐融融的样子。 也许他会忘了女儿，也许女儿看似白白等下去，明明知道这是没有任何相见希望的等待，请原谅女儿要这么等下去。一直的等下去。 再度醒来，落华决定不提伤心、决不再想起过往。 现在的她，只有自己和孩子。 现在的她，渴望给孩子一个未出世前最完美的胎教。她不能让自己受过的苦，也影响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现在的她很安静，很平静，祥和，用这从未有过的母性光辉的美丽。 每天看庭前花开花落、望着天外的云卷云舒，呼吸着最为干净、清新、好像都会滴着水的空气。着一件淡色系的正装服饰，一部分长发梳在身后或是系成段髻，簪一朵明玉花，垂两挂夜明石，任飘带飞舞天际...... 直到和麟的到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