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争议节目（下）
在总策划姜鹿将现实状况如实告知众人之后，会议室里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辛辛苦苦跑了这么多国家，好几次差点命也搭进去了，最后面对的结果居然这样，众人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宋文彬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反正他就是拿钱办事，节目播出后成绩好坏和他没有关系，反正他已经尽力了。 “因为播放量不理想，而且网络风评不佳，骂声不断，就在今天上午，我接到了上面的电话，他们决定撤销投资。”姜鹿神色暗澹的说道。 “这样吗。”坐在姜鹿身边的霍雨脸色不好看。 “但是我想，这些情况都是暂时的。”姜鹿强行振奋握拳说道：“只要我们一直拍下去，这档节目总会火的。” 看姜鹿那样子，宋文彬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次我把你们叫来，其实是想和各位通下气。” 姜鹿说道：“最近我们正在筹备第二季节目的拍摄，毕竟你们三个的刑期也差不多满了。一直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但是节目的预算，我们可能要砍一砍了。” 宋文彬一下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打算怎么砍？” “上一季节目中，我们主要的成本在人工费用，导演，摄制组，还有节目最后的奖励。当然，作为这一季来说，我们不会有节目最后的现金奖励了，而且，由于预算大幅缩减，我们的工资也要降下来了。” 这句话对姜鹿来说很难以启齿，她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最终才把这句话给说出口。 宋文彬忍不住笑出声：“好嘛，你说说，降多少？” “一万.....”姜鹿小声说道，但是她又立刻说道：“不过你们放心，这些都是暂时的，等到节目盈利能力上去之后，我会马上申请把你们的收益变回去，还会更高。” 一旁的霍雨有些懵。 苏缇娜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个节目以后就不拍了呢.....” 可宋文彬听了姜鹿的话，却冷笑道：“我说，咱这么大的公司，这么搞，好意思吗？” 姜鹿沉默。 苏缇娜赶紧拉了拉宋文彬，小声道：“宋大哥....” 宋文彬却闪开她的手，问道：“降一万，你的意思是给我五千一个月让我给你玩命吗？” “不是，我是说，这是暂时的。”姜鹿急忙解释道。 “这是节目拉胯了，如果大卖了，今天你会把我们叫来发奖金吗？”宋文彬问道。 姜鹿脸色不好看，她加重语气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这一季结束之后，上面已经有砍掉这个节目的想法了，毕竟播放量不高，且内容敏感，继续拍的话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个国家。是我据理力争，这才说服他们继续拍一季试试看，只是，由于这一季没有国家参与，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投资，所以，我们没办法再像第一季那样......” 宋文彬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姜鹿的长篇大论，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在这个节目里的定位是制片人，不是吗？” “是的。”姜鹿回答。 “请你告诉我，制片人负责的是什么。”宋文彬问。 沉默片刻，姜鹿有些艰难道：“找投资。” “是的，我们负责旅行，导演负责拍，你负责找投资，节目是这样运作的。资金的事不归我们考虑，这是你负责的事情。”宋文彬说道。 空气中，有一丝看不见的火星被引燃，所有人都能看出会议室里的氛围变掉了。 毫无疑问，节目男主持人那有些不近人情的语气让策划组的很不满，姜鹿身边一名男策划不满道：“宋文彬，你这什么意思，你以为只有你跟着下调吗？我们的工资也要下调，姜大甚至连工资都没有要，这才说服上面继续拍下去。” “对啊，厌老师。”姜鹿身边一名女策划说的：“姜鹿大大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宁愿自掏腰包也要把这个节目维持下去，你就不能......” “打住打住。” 宋文彬有些厌烦的举起手，说道：“在下早就过了喝鸡汤的年纪了，你爱和谁讲这些感人故事就和谁讲去，实话告诉你们吧，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我希望我的工资从一万五千元涨到三万一个月，如果你不愿意满足我，我是不可能跟你们拍下一季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宋文彬抬起一只手，站了起来，说道：“我自认为这个价码完全合理，甚至是非常基本的，在第一季之前，我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节目的危险性，事实上，在第一季的拍摄中，我们有很多次直面生死的考验，而这样的考验，这样的工资，还有这么大的公司，您不觉得太低了吗？” 他的话得到了一众摄影师同事的理解，这个工作的危险系数的确超过了很多人的预计，他们觉得宋文彬说得没差，看着宋文彬的目光也变得尊敬起来。 姜鹿看着宋文彬，胸膛起伏，道：“我理解你的需求，但是现在节目组遇到了困难了。” “困难是我们造成的吗？” 宋文彬针锋相对说道：“拜托，每一集，我全部的心思都想着完成你们策划组的奇葩要求，我们只是执行你们计划的人，结果现在节目拍出来不受观众欢迎，是我们造成的吗？” 姜鹿一按桌子站起身，她涨红了脸，大声说道：“这档节目现在不欢迎！不代表以后也不欢迎！” “他们现在不欢迎，过去不欢迎，未来也不会欢迎。” 宋文彬冷冰冰的讥讽道：“想来姜策划你是国外留学回来，看过不少国外的节目，接触了不少他们的文化。但这里是中国，你觉得中国市场如果真的很喜欢夺宝奇兵，古墓丽影，神秘海域，轮得到你来做吗？” 姜鹿身体颤抖。 “不，我的策划大人。这片土地上的人对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好嘛。什么狗屁卖二手车狗屁荒野求生海底寻宝，谁会在乎那种东西呢，相比之下我倒觉得你那些拍爱情保卫战的同事比你成熟多了。” 宋文彬漫不经心的话却如同尖刀一般刺在姜鹿的心脏，每多说一句，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其他的策划脸色也很难看，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 “了解观众的需求，并且加以满足，所以他们才能赚大钱。但是姜大大，我看你，是完全不了解观众的需求，或者.....” 宋文彬语气有些阴森，道：“我看你是根本就不屑于了解咱们本土观众的需求，你只是在满足自己的需求，你根本找不到这款节目的定位，所以，就算非凡旅途拍100季也不会有人看，即便我再会整活也无济于事。” 姜鹿双目瞬间瞪大，一口气没喘上来，死死盯着宋文彬。 有人看不下去了，霍雨站起身，大声说道：“差不多行了，宋文彬，都是同事，有话好好说。” “抱歉。”宋文彬举手：“我只是和咱们的策划大大说一下我自己的意见，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算是我最后想对这个节目说的话了，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我想说的。” 苏缇娜愕然的扭头看着宋文彬。 但宋文彬已经讲完了，将将自己的工牌往桌上一扔，拿起了车钥匙，转身朝会议室门外走去，这场会议在他看来已经毫无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5000一个月，打发叫花子呢，连他妈房贷都还不起。现在他已经解封，干啥干不到5000一个月，他完全没必要在海豹这棵树树上吊死。 结果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嘶哑的叫声。 “这个时代有病！ ” 宋文彬微微诧异回头，看见姜鹿双手撑在桌子上，冲着他激动说道：“这个时代有病！ 我不想做那种浮躁快餐流于表面的东西，我想做出一些有理想的产品出来，有错吗！？” 宋文彬怔了一下，澹澹笑道：“这个时代当然有病，可哪个时代都有病，你猜这是为什么。” 他靠在门上，抛着钥匙吊儿郎当说道：“倘若你没病，你的心灵已经圆满，你还需要做人吗？废话，来做人的多少都是有病的。 这个世界在我看来不过是个大型精神病院。贪财的好色的酗酒的装逼的争名夺利的杀人放火的还有像你这样自我满足的，可那又如何呢，无论他们有多疯多癫，总会有需求，他们有需求，我满足需求，就这么简单。” 说着，宋文彬表情彻底冷下来：“当然，我更不会自命清高的说这个时代有病，因为我也有病，一群病人在一起相互满足，仅此而已。所以，你想雇佣我这个病人，你就要拿出足够的价码，拿不出来，抱歉，我不干。” 姜鹿不说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宋文彬看见姜鹿的眼神，见她已然面如死灰。 心里便知道这家伙大概是拿不出令他心动的价码了。 “爱，干，不，干。”她挤出几个字。 “合作愉快。” 宋文彬笑道，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会议室，推开围观的海豹员工大踏步的走向电梯口。 这场变故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对宋文彬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如今的他已经刑满在即，海豹也动用能量给他解封了。现在的他随时可以回到直播中去，这正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只要他回到直播，闭着眼睛一个月也不止一万块。 宋文彬如此突然而意外的离开令整个会议室的人大为错愕，在长达一年的拍摄过程中，他毫无疑问成了三个人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些旅途中匪夷所思的危机，更是依靠他才被数次化解。 宋文彬刚离开，除了瘫在椅子上的姜鹿之外，所有人都看着霍雨和苏缇娜，两名摄影师推了推苏缇娜，苏缇娜一个激灵站起身，对霍雨大喊道：“霍雨！ ” 霍雨微张嘴巴，瞪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还没从刚才的变化中回过神来。这家伙...还真是说走就走吗....？ “霍雨！ ”苏缇娜急的跺脚，她冲过来拉住霍雨，拖着她就冲向外面。 霍雨还没回过神，她问：“你干嘛？” “干嘛！？叫他回来啊！”苏缇娜恼火的说道：“他走了我们这个节目怎么拍？” “他.....他.....爱走......不走.......” 霍雨结结巴巴说道：“没他还拍不了吗，我就不信了.....” 话虽如此，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跟在苏缇娜身后，一路匆匆追了过去。 和他们一起追过去的还有摄影师卫宁，一路追上了宋文彬，在他身边小碎步为难道：“厌...” “告诉咱们的人，我马上就要出关了。本周六晚八点，去滴哩滴哩，开直播。”宋文彬目不斜视说道。 卫宁脸上的为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 “好....好....我这就.....” 话没说完，他就被霍雨一个跌咧扯开了。 宋文彬站在电梯边等电梯，见不锈钢电梯的倒影上出现霍雨和苏缇娜的身影，不由心里一阵微疼。长达一年的拍摄，这段人生对于他来说，亦是不可磨灭的。但既然现实不允许他们再继续走下去，那他也只有在这里和她们告别了。 苏缇娜匆匆忙忙从兜里拿出手机，放在宋文彬面前，语速献宝似的说道：“你看，宋大哥，你看这条评论----” 宋文彬扫了眼，那是d站上的一条千赞评论。 『我真的没想到，中国居然还能拍出这样不可思议而又好玩的节目，太棒了，太好看了，每一集都让我无比震撼，厌老师，苏缇娜，霍雨，请一定要继续拍下去啊。』 电梯门开了，宋文彬面无表情走进门去。 苏缇娜还不死心，拉着霍雨和他一起钻进电梯，又把手机放在他面前，迫不及待说道：“你看这条，这条...” 宋文彬瞄了眼。 『——这真是我活这么大看过最好看的综艺节目了，真实又狂野，我简直不知道六个小时是怎么过的，好像莫名其妙就过去了，我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它的精彩了。厌老师，苏苏，霍雨jiejie，千万不要被那些负面评论蒙蔽了，我们都是很喜欢这个节目的。』 但是在对所有负面评论无动于衷的同时，宋文彬对所有的正面评论同样无动于衷，他早已经过了需要依靠评论来获得精神满足的阶段。 “还有这条，还有这条.....” 苏缇娜又翻出一条，但宋文彬已经懒得看了。 苏缇娜见他不看，直接帮他读了起来：“谢谢你，非凡旅途，你让我这样一个抑郁成疾的人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谢谢你，厌老师。” 电梯缓缓下降，宋文彬的脸就像扑克牌一样。 “还有，还有这一条....我是一名残疾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旅行，非凡旅途完成了我对所有旅行的幻想，天知道我躺在床上刷了多少遍，这真的是人生最惊喜的礼物了。” 苏缇娜读个不停。 电梯门开了，宋文彬从地下车库走到自己的老速腾面前，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苏缇娜见宋文彬完全无动于衷，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把住车门不让宋文彬关，说道：“宋大哥你看他们的评论，还是有很多人很喜欢我们这个节目的，我是真的认为我们这个节目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和意义，拜托，请你留下来和我们共度难关好不好，你要钱，我还有很多钱，我可以给你。” 宋文彬看着急着流眼泪的苏缇娜，叹了口气，苏缇娜或许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接触到社会。还会因为老板的口中的理想和大饼而打动，但他的的确确不会因为这种事有一丝一毫触动，相反，他非常厌恶这种行为。明明就是拿钱办事，非要掺合进什么理想什么梦想之类的玩意。 “苏缇娜，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宋文彬说道：“你今天可以让步，明天他们就可以坐你头上拉屎，原则和底线是要靠实际行动维护的。” “你说的都对，可咱们怎么办啊！ ” 苏缇娜捂住脸痛哭起来。 “你说不玩就不玩了吗？” 这时，一直沉默的霍雨开口了，她抱着胳膊冷澹的看着宋文彬说道：“这可不像你，这么一点委屈都不能忍受吗？万一这节目以后火了呢？” 宋文彬看着霍雨，表情柔和了一些，他诚恳说道：“霍雨，我从第一集的时候就没指望这个节目能火，我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解封。我现在拍完了一季，你们也的确帮我解封，那么我们之间的合约已经完成了。至于他们想拿5000块钱一个月让我卖命，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因为你朋友的傲慢和不成熟而付出一丝一毫代价。” 霍雨闻言拉开哭泣的苏缇娜，帮他摔上门：“那走好不送。”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宋文彬按下窗户说道。 霍雨抱着号啕大哭的苏缇娜，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