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卜梦为殃（二）
姬桓躺在阵法之中，缙黎站在巽位上，太史伯阳站在缙黎身边，神色戒备 几人各守其位，司巫偃向姬桓点了点头，随后退到东北方向的艮位上。 司巫偃缓缓抬起双手，调整好呼吸，口中不断吟诵起咒语，两团白芒出现在他掌心。 随后阵法中腾空冒出十四团火球，明灭不定，一半冒着蓝色火焰，悬在姬桓的头上，另一半冒着白色火焰，悬在姬桓的右手上方。 司巫偃脚下慢慢出现一副艮卦的卦象，随后桃木杖浮起，横在他身后，司巫偃向后轻轻跃起，盘膝坐在了桃木杖上。 “白虎入梦，玄武安神，潜寐黄泉，艮守乾坤。” 念完这几句，司巫偃两只手中的白芒慢慢融到一处，幻化成一只蒸腾着雾气的白色猛虎，纵身一跃扑到姬桓身上，消失不见。 而姬桓紧蹙的眉头渐渐变得舒缓，显然已经进入了梦寐。 缙黎站在旁边，紧张不已。 按照伯阳刚才的说法，十四团火球分别代表了西方的白虎七宿，以及北方的玄武七宿。 玄武象征冬日，白虎代替西戎，而司巫偃自己，则化身为山峦，代表骊山。 骊山冬日，西戎进犯，他以自身作为阵眼，重现当日场景。 缙黎握紧了手里的九和弓，紧紧盯着二人，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希望当初自己见到骊山上的那个黑影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威压，只是因为太过于震惊，才导致的判断失误。 而太史伯阳和司巫偃的术法如此高明，又见多识广，有他们在，这次定能看出那黑影的来历。 在强大的灵力催动下，司巫偃神魂离体，缓缓落入姬桓的梦境里，他踩着脚下的霜，环望四周—— 头顶上日月同辉，半空中白雾弥漫，脚下冰霜还在扩张，熄灭的火堆冒着灰黑色的烟，半透明的人影列队前行，强撑着身体站在原地的缙黎，挣扎着握剑跃起的姬桓，以及，遮蔽在整个骊山上方的巨大的黑色幻象。 司巫偃搓着胳膊和手，抬手给自己布下一道结界，“不过是个梦境，就能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寒气和威压，这两个孩子当时亲临此境，遭受的又是何种痛苦。” 这黑影只跟在了姬桓身上，而没有选择缙黎…… 司巫偃哈了哈气，搓搓手，又给自己加了几道御寒的结界，“姬子昭啊，你究竟是惹到了何方神圣？” 到处都是雪花飞落，夹杂蜇人的阴寒气息，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司巫偃默念口诀，在身前描画出一只眼睛，抬手一挥，眼睛往前方飞去。 随后他又在身前圈出一个圆，不多时，这个圆里便渐渐显示出清晰的画面，映出骊山上的景象。 司巫偃盯着这画面，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它的头上是……牛角？西戎供奉的神灵中，有谁长着牛角吗？” 那幻象原本正凝视着姬桓，口鼻中喷着白气，戏弄着此刻仿若蝼蚁般弱小的人类。 忽然间，它仿佛察觉到了司巫偃的存在，扭转身躯看向了他，紧跟着手指偏了偏，原本要压向姬桓和缙黎的手指，向着司巫偃的位置点了下来。 顷刻间，一排排巨浪翻滚而来，接连拍打在司巫偃周围的结界上。 “这、这绝非是犬戎所能供奉的神祇！老小子，咱俩都想错了啊……” 脚下的大地开始抖动，司巫偃连番掐诀加固结界，然而还是听到了几声脆响，结界的一角开始出现裂痕。 那幻象一指头戳下来，虽说未能完全破坏司巫偃所布的结界，却已让他背后冷汗直流。 自己数十年的术法修为，却只能堪堪抵住对方的随意的一指。 心念至此，司巫偃开始后悔自己有些托大。 若此前没有施展禁术消耗太多精力，亦或是听从伯阳的意见，提前准备万全，此刻或许尚能与它周旋个三招两式，可是眼下…… 跟它拼了！ 司巫偃调动全身灵气，打算将毕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梦境而已，岂能伤人！啊——” “噗——” 司巫偃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他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但眼前气浪的劲力犹如江海叠涌，连绵不绝，势头一浪高过一浪。 他勉强撑了几招，已然是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强劲的气浪忽然烟消云散，司巫偃跌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胡须和衣袍都沾满了鲜血。 “得救了？”司巫偃喘匀了气，见周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 然而不过片刻，一阵阵阴森的哭嚎声破空传来，震得司巫偃气血翻腾，结界霎时间土崩瓦解，他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飞，狠狠撞在了山崖上。 两边极度悬殊的实力差距，让司巫偃绝望万分，透骨的寒气袭来，仿若掉进了寒冰洞窟中，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点燃心火护住自己的神魂心脉。 做完这一切，司巫偃微微抬头，只见风雪已经停息，那如山一般巍峨的幻象矗立在自己面前，身形轮廓在月色下愈发清晰。 司巫偃咳了一口血，对幻象喊道：“何方神圣，留下姓名！” 梦境外，十四颗火球同时熄灭，桃木杖上的司巫偃也身形一晃，“咚”的一声栽了下来。 伯阳忙跑过去扶起司巫偃，后者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姬桓，“快……快……” 然而话还没说完，司巫偃的七窍中却溢出殷红鲜血，头一歪，昏了过去。 姬桓身下开始漫出冰霜，情形同骊山那次如出一辙，缙黎一个箭步窜过去，把他从梦中叫醒。 姬桓坐起来，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用力揉了揉额头，余光扫到昏迷不醒的司巫偃，不由怔然，“大父，太祝公怎么了？” 司巫偃已经被移到了踏上，此刻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伯阳探着他的脉搏，只觉得触感寒凉蜇人，像是按在冰上。 “他五脏受损，七魄皆伤……”伯阳眉头皱紧，满脸焦虑，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探到司巫偃的心经，才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你还知道个‘怕’字。” “你这个狗脾气，一天到晚逞什么能？”伯阳嘴上骂着，在掌心凝聚起赤色光团。 待这个光团聚到拳头大小，伯阳念起咒语，一掌将光团对着司巫偃的神堂xue摁了进去，随后又依次凝聚出一青一白两道团光，分别打入司巫偃的魂门和魄户。 接连封住神堂、魂门、魄户三处，算是护住了司巫偃的心肝肺，七窍的血也渐渐止住，不再流出来。 缙黎和姬桓走过去，一脸担忧。 伯阳叹了口气，转头问道，“缙黎，你可记得，我此前教过你，凡人之身，除神识外，还有三魂七魄。” “记得。三魂之中，爽灵主智、幽精主性、胎光主命；而七魄则维系着人体五脏六腑日常运转。” 伯阳双手搭在司巫偃头顶百会处，为他传输真气固本培元，继续说道，“寻常巫师移魂入梦，最多从三魂之中分出一缕，这样即使出了危险，也能保命。 可是司巫偃这老东西，仗着自己术法精湛，竟然夹带着三魂七魄入了梦。若是寻常邪祟倒也无妨，可桓儿这次遇到的，哪里是寻常邪祟…… 他的魂魄消散在即，我也只能暂保他魂、魄三者不失，苟延性命，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 伯阳说罢，看了看两人，眼中露出迟疑，“但眼下这情况，先王之墓，恐怕只能由你二人自行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