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灵幡
烛火的光芒渐渐地被天色掩盖了下去，就好像姥姥的生命一样，我们总该学会接受她的消逝。 “天快要亮了，我先回家去了。”三叔双手撑着膝盖勉强的站起身来，下意识的用手抚平衣服上的所有褶皱，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是笑着的，我竟然意外的觉着他的笑充满了小孩子的天真，也许姥姥说要带他回家的那刻，他也是这样笑着的吧。 我回过神来，看着一旁打着呼噜的哥哥和meimei，还有和我一样神色怅然的大哥，姥姥的往事好像睡前故事，又好像提神醒脑的良药，跟久久无法回神。 “大哥？”我轻轻的唤了声，大哥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门口，仿佛走掉的不只有三叔，还有姥姥的一切…… “啊？什么？”大哥的语气还是呆呆的，脑袋微微的侧过来，有些死板，更有些敷衍。 “天亮了，要不要叫醒他们。”我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吵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没事，还有一些时间就让他们再睡会吧。” 我并不觉得大哥对姥姥有很多的感情，因为大姨一年也来不了两次，大多时候都是我们过去的，可姥姥一次也没去过，虽说他是我们这一辈中的长子，但论感情，还是李敬宇和姥姥深些，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 可我看着睡得正酣的哥哥，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他什么好了。 蹑手蹑脚地走出棚子，再回身看了一眼姥姥的照片，或许，那双眼睛真的是漂亮的，毕竟我好像从没有好好端详过姥姥。 “妈？你怎么出来了？”我看着一晃一晃向我走过来的mama，厚厚的棉马甲裹在身上，个头矮矮的，好像一只小企鹅，慢悠悠的就朝我走过来了。 “今儿个该出殡了，我先过来看看。”mama的小胖手往棚子里面指了指，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没有听过mama喊姥姥妈，都是你姥，你姥的叫着，要不就是舅舅舅妈们说的你奶，辈分大一些的就说李家那老太太，姥姥好像一直都没有身份，她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mama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棺材，也没有再做半分的停留，是直接上手将哥哥和meimei都扒拉醒了。 两个睡得正酣的家伙，一脸不情愿的揉着眼睛，呆愣愣的看着mama。 “二姑，干啥啊。” “去去去，还得两个点呢，你们再回屋睡会儿吧，张哲李，你也跟他们一起回屋里睡会儿，我在这看着。”张哲李是大哥的名字，听起来很有哲理，但他却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伙。 mama像年轻时候赶小猪羔一样，他们三个都赶了出去，没进门的，我悄悄的趴在门边看着，“妈，我不困。” mama招招手示意我做过来，又重新点燃了棺木两侧的烛火，“让他们再烧会儿吧。” “嗯”我细细的端详着mama，mama的鼻子好小啊，鼻梁也不是特别的高，脸上也没有什么rou，皮肤却是一如既往的紧致，下颌骨分明，说不上肩，也说不上圆的下巴，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的突出，但又好像都是刚刚好一样，你觉得三叔形容的真没错，细细的看下来，真的好标准，好精致，可是唯独那双眼睛，实在看不出来，笑起来多么的漂亮。 “妈，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别再着急上火了，我姥，是享福去了。”握住了mama的手，一同放在mama的大腿上，发现mama的手好凉，凉的有些发硬，我下意识的握的更加用力一点，想要多给mama一些温暖。 “不上火，这有啥好上火的啊，你姥这些个月作成啥样了，现在，不仅她是享福了，我们也不受罪了。”mama抽回手用力的打在棺板上，“可不像人家说的，越老越烦人，死倔死倔的。”mama用手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头，我知道mama哭了，可能我的不会表达是天生的，因为mama也一样。 “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地唤着她，心里面有些害怕。死亡不是一个结局，而是归途，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踏上这条路，或早或晚，而对于那些已经来到的，我无能为力，但对于mama，我只希望脆弱的她，可以多些时间。 “你姥，多拧巴一个人吧，那天我刚和她说完，回去给她烙韭菜馅饼，我这面刚和上，你老舅妈就打电话过来，说你姥没了，你说这死老太太平常干啥事都磨磨唧唧的，这断气倒撒冷儿快，才多点路，我也就走了十分钟吧，加上回来也就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走时候还让我给她多放点油儿呢，就十五分钟，人都硬了，这死老太太，太不招人待见了。” mama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埋怨的话，可我却好难受，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直到许多年后再回忆起来我才知道，那些话里面藏着的是mama满满的遗憾和想念。 “行了，你姥这一辈子也算值了，俩儿子，一个打灵幡，一个端骨灰盒。”mama将手缩回袖子里，用袖口不停的擦着棺木，“你说现在这好好的人，非得给烧了，啥也留不下。” “妈……”我想要再次握住mama的手，却被mama甩开了。 “别mama的了。” 我“……”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还不知道怎么宣泄情绪，这一坏毛病也是遗传了mama。 “妈，你不要难过，等你没了，我也给你打灵幡，和儿子一样，我也会给你送终的，放心吧。”我拍着胸脯保证着。 “真的？” “嗯。”我重重的点着头，信誓旦旦，充满力量。 “你个小兔崽子，敢咒我。” 我“……”眼瞅着mama擦完棺材的袖子就要扇过来，我眼疾手快的夺门而出。 “妈，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没有灵幡的。” “小兔崽子，说到做到啊。”mama的语气中藏着笑意。 我迎着风，飞快的跑着，微微的凉意渗进皮肤，赛中再次闪现，姥姥那默默的神情。 我从没有抓住过风，今后也再等不到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