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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回访

    汉旌蜀中乱第四十七章回访翌日,张毣和张郁兄弟俩回访了野槐巷老宅。

    张毣是今日就要赶回少府,所以临走前想要带一些新做的绿豆糕给少府同僚。

    此事昨日便已经说到,故而百里兰一大早就用油纸包好了一大份。

    而张郁这次来又带了一些竹简书籍,这次不是儒学典籍,而是冶金治所的相关文书。

    既然张裔和卫弘已经商议好了此事,军部的文书不过是走一个流程。让卫弘提前了解冶金治所的相关事宜,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张毣并未拿了绿豆糕立即就走。

    其一,这次他可是奉顶头上司孟光的命令休的假,就是想将卫弘收入孟氏学派门下。只是这件事经过老爹张裔的强势干预,自然没有下文了,返回少府后少不得被教训。张毣还不如掐准时辰,寻摸着天黑回去呢,孟光再如何生气,总不能不眠不休找他麻烦吧。

    第二的原因,当然是想尝尝新鲜出炉的绿豆糕了。虽然带走了一份,可那是包扎好带给同僚分食的,所以向来不在乎脸面的张毣,铁了心打算在卫弘和义妹这里吃饱喝足再上路。

    卫弘粗略地扫了一眼文书,看到其中的关键信息不免惊骇:“哦!原来叔父居然节制两万人……”

    书简上,大汉冶金治所由司金中郎将负责,其内工匠都算是军籍,编制是两万人。

    张毣却不以为然地说道:“竹简上的东西能当真吗?真正打过仗的没几个,大部分天天都在当地鼠……”

    “当地鼠?”卫弘有些不解。

    张毣塞了一口绿豆糕,边吃边说道:“就是矿卒,那种事我亲眼见过,钻到山洞或者地底采掘矿石,整天灰头土脸的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有性命之忧,一次矿洞塌陷,最少也有数十伤亡……”

    张毣被他老爹派去亲眼看过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采掘矿石这件事,真的是拿命在填,临邛矿山采挖应该有两三百年了吧,死在山洞地底的冤魂,少说也得数十万计!”

    临邛矿山,是前汉时期就已经开挖矿石了,大名鼎鼎的卓文君的祖辈便靠此发家。

    如今三四百年过去,裸露地表的矿石早已开采殆尽,只能掘洞挖斗继续开采更深层的矿石。

    哪怕是在后世,这都是一件极危险的工作。

    所以朝廷缉捕在狱的重犯,除了其中罪恶滔天的极少数,都会被发配各地矿场开采矿石。

    只是相较于大汉帝国庞大的需求量,在当下开采条件下,投入再多人力都显得杯水车薪。

    自从前汉开始便实行盐铁专卖制度,历代以来,大汉铁器多为军方所用,供给民间所用的铁器比例相对较少。

    即便是太平盛世,这个比例也不会超过三四成。

    而在乱世中,这个数值则会下降到一成以下。

    无他,作为用铁大户的军队,实在是太能败家了。

    各类武备兵器,件件都需要铁器打造,还要两三年更换一番,另外一场大战要是败了,丢失的更是数之不尽。

    而在民间,百姓所用的砍柴刀、菜刀、耕具、都是反复使用多年的,钝了就磨一磨。实在不能用了,才会回炉重新添些新料铸造。

    去大汉乡野间的里闾寻一寻,便能知道他家所用的铁具极有可能传承了数十上百年,

    而这种情况还需要延续数千年之久。

    张毣年长卫弘三岁,也当了三四年的宫府吏,张裔给卫弘推荐的这条路,他作为嫡长子又何尝没走过呢?

    他很想告诉卫弘,这件差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便你是文职,不需要开采矿石,更不需要亲自下矿,但你看着名册上每日逐渐消失的名字、亲眼见到从洞内地底挖出的尸体……

    赤裸卷缩的身躯占满了黑灰,触目惊心的伤口,满身血污,有的支离破碎,有的死不瞑目……

    张毣仅仅在那里待了一个月,亲眼看到了三场矿难,数百条生命从他眼前一晃后消失,张毣才明白,大汉朝廷治下还会有着这样的人间炼狱。

    皇城内车水马龙、夜夜笙歌,朝廷的士大夫坐起高楼,广宴宾朋……

    还有缺衣少食、武备陈旧的将士们戍守边境,还有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乡野夫妇在田间弯腰拾穗,还有浑身黑灰、冒着性命之忧的人在山洞地底采掘矿石……

    张毣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喉咙里似有一种哽咽的感觉。

    他看着卫弘,心想起父亲提起过,卫弘从夷陵出来,又在南中那混乱地方待过,大概是有这些经历,自家父亲才会破例将他调入治下吧。

    “大兄,你怎么了?”

    察觉到张毣的神色突然变得落寞起来,在一旁为卫弘整理冶金治所文书的张郁连忙问道。

    卫弘也抬起头,瞥见了张毣眼眶中饱含着的泪水。

    张毣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两声说道:“无事,风大吹伤了眼睛。”

    此时,百里兰端着盒子过来,这是听从卫弘的提议,用来盛装绿豆糕的盒子,昨日归来找到邻街工匠做的。

    张毣已经止住了心中的情绪,从百里兰手里接过来盒子,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看上去有些素净了。”

    这只是一方造型简朴的盒子,毕竟时间仓促,邻街工匠趁着手头边的木料连夜赶制的,上面没有高深的雕刻技法和复杂的花纹装饰。

    一旁的张郁提议道:“既然盒子素净,不如让卫兄添些诗词上去,如何?”

    对于这一点,卫弘自然是欣然接纳,毕竟能将脑子里的文字变现成实际的财富,谁能拒绝呢?

    卫弘就地拿起一旁的笔墨,在竹简上写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卫弘写完搁笔,捧起竹简左看右看,诗词的意境没有什么问题,内容也和卖绿豆糕很贴切。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字体,太过板正,稍稍有失风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朝廷文书呢。

    卫弘将这话一说,然后看向了张毣和张郁,示意让他们来试试临摹一遍。

    张毣先xiele气,连忙摆手推辞道:“还是让苍然来吧,我这字还不如卫兄呢,以前可是被我爹好一通教训。”

    张郁自是当仁不让,可他写的未必比卫弘好到哪里去。

    大汉风行隶书,但隶书至少有八种写法。

    其中最广为流行且占据绝对主流的是方正写法,其余写法多被视为小道。

    卫弘练字是正昂公教的方正大道,张郁也跟着张裔家传、来敏师传学的也是方正写法。

    张郁在隶书写法上,毫无疑问比半吊子的卫弘好到不知哪里去,可他也知道卫弘所要的字体效果偏向于轻盈飘逸一些,所以笔锋柔和了不少。

    但动手乍一写,笔下难以糅合脑子里的想法,虽然看着尚可,细看字迹后却也不伦不类的。

    却不想一旁看着的百里兰突然说道:“让我试试吧……”

    张毣和张郁没有多大意外。在他们看来,卫弘既然在数科文道上有着不弱的造诣,那么一直跟着他的义妹,耳濡目染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卫弘脸上的惊愕却外露得十分明显了,他和百里兰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可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写字?

    在卫弘看来,这个时代下,一位穷的都女扮男装去从军的乡野少女,怎么还会认字呢?

    但卫弘还是老实的将手中毛笔递给了百里兰。只见她接到手中,大概许久没碰过毛笔,有些手生,调整了些许时间的握笔姿势。

    很快,她就展开竹简在自己的面前,落笔去写,并未去看卫弘写的诗词,而是在竹简上先试试用笔路数,写了三遍卫弘的名字。

    大概是找到了昔日的落笔触感,百里兰这才抬头去看卫弘所写的诗词,然后将其临摹在竹简上。

    卫弘心中的愕然从未止住,仅仅是从百里兰所写的三次名字中,便能看出来百里兰的书法是经历长时间修习的。

    因为卫弘看得出来,百里兰写的三次名字都是不同的隶书写法。

    待百里兰搁笔,张郁上前一看,惊讶的说道:“义妹所写的笔画中丝丝露白,似枯笔所写,看上去顾盼生姿、清丽秀逸,这分明是后汉大儒蔡伯喈所创的飞白书!”

    张毣更是在旁击掌赞叹道:“我算是服了,难怪先前卫兄弟说的陋室铭里,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一句,若是没点本事,谁敢来这野槐巷老宅呢!”

    卫弘的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百里兰,心里琢磨着一些事。

    与卫弘对视了一眼,百里兰有些心虚地将眼神躲闪开,随后缓缓解释道:“嗯,写字是我娘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