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酆都修蛇
“惺惺作态，更让我恶心，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舍得放我出来了.” 一道阴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仿若寒风吹拂过三生阁. 神算子眉头一皱，声音变的平淡起来“我能放你出来，就能把你封回去。” “哼.” 修蛇只是冷哼一声，地面之上的所有骨灰忽然无端扬起，向着中间聚合而去，当骨灰消散后，一道黑衣身影出现在了原地. 他全身都被黑袍所笼罩，看不见丝毫的面容。 “阴司鬼蜮。” 修蛇看了眼地上无风摆动的妖异花朵，兜帽下亮起暗褐色的光芒，那是一对看着满是冰冷淡漠的竖瞳. “果然比我准备的要充分啊.” 神算子淡然说到“你赢了，我给你自由，你也可以借机复活，如果你输了，你那血脉传承留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很公平.” 修蛇歪着脑袋看了苏秦，眼神淡漠，面对久违的自由也毫无激动的神色。 神算子转而望向苏秦说道. “战胜他，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输了的结果，你也已经知道了。” 这才叫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 “好，很公平！”苏秦眼神幽暗，心中诽仪。 说了半天，还得自己去拼命. 当神算子退居二楼的瞬间，苏秦就瞬间向着后方退去. 曾经对战白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眼前的是不弱于白虎多少的修蛇，哪怕神算子说他已经断绝了修蛇大部分的念头，但数次面对天妖的经历告诉他，瘦死的骆驼真的比马大。 这些家伙就没一个好惹的。 “忘川。” 随着苏秦起念，地面随之凹陷成河道，浑浊的河水随之涌出，将河道填满，蜿蜒曲折，不见始终. 转瞬之间，他就已经与修蛇隔岸相对. “有点意思。” 修蛇目视苏秦远去，并未追赶，目光看向脚下。 “这就是那传说中生于忘川河畔，永不凋零的彼岸花吗？” 他从黑袍下伸出右手，五指纤细柔弱仿若巧匠雕琢而成的玉石，此刻随着指尖靠近花瓣，彼岸花随之摇摆，仿似欲语还休。 “花开叶落已千年，生生世世君不见.” 模糊的呢喃声，在修蛇心中回荡，好似心上人的呼唤，百转千回，却终是见不上一面，那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这样吗？” 修蛇并不强求，随之将右手隐于黑袍之下. “即便是那虚幻之景，可也是尘世难见之象啊.” 他虽然口中如此夸赞，但眼神却冷漠如冰。 他看向遍地花丛，轻声低语“传说彼岸花丛之中隐藏着的一条通往往生的路，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明明只是鬼蜮幻化而出的虚幻之景，但此刻却像是听懂了修蛇的话语，竟自发的向着两边退去，将那条被掩盖的蜿蜒小路，显露出来. “真好，我都不舍得吃掉你们了. 修蛇摇头惋惜，起身沿着小路向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而他的身后彼岸花凋落如雨。 修蛇亦称巴蛇，古有巴蛇食象，三年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今有修蛇吞万物，有进无出. “这还是残念吗？” 苏秦脸色苍白，嘴角有血迹蔓延而下. 背后青铜门震动不休，镇压着因为第二景被破坏而产生的涟漪. 阴司二景-彼岸花，为何动人心魄，便是因为它采七情，惑六欲，编织出生灵心间的向往，而在他明悟色蕴二相后，以业相显化五欲迷尘，更是让此景变的越发难以度过。 若无鬼差引路，要过此景，要么执念深重似顽石，要么就是绝情断欲，天生情感淡漠之辈，除此之外就得像白虎那样，以意志强压此景，寻得出路. 哪像修蛇这般怪异，自语动天地，让群花自主退散，他怀疑就算是真正的彼岸花都拦不住修蛇的脚步. “哗啦啦” 水声尚显微弱，恶臭的气息就已经扑鼻而来，随着修蛇的走进，那条浑浊的河流出现在他眼前. 血黄色的河水上面，漂浮着无数面目模糊，身型残缺的孤魂野鬼。 那是冥冥未知处映射于此的执念投影，他们不愿意就此往生，甘愿承受不得解脱之苦，想要在看那心上人一眼. 但曾经他们却无数次看到那身影，匆匆喝下汤水，抛弃心中过往，过桥而去. “不得解脱，不得解脱.” 怨恨的嘶吼充斥河中，那是终日不止的怨念，永不休绝的恨意. 修蛇探首，竖瞳亮起，嘶吼渐弱. “肮脏污秽，扰人胃口.” 修蛇似有嫌恶，随即迈步，走上奈何桥. 依靠在桥边的黑衣女子，端起汤碗，持步上前，递至修蛇身前，温声说道“放下执念，方可往生.” 修蛇望了眼那清澈见底的汤水，淡漠的双眼中，有模糊的画面交替闪现，那是尘封的记忆在显化. “往生，有趣.” 黑袍下有轻笑传出，低沉而冰冷，他抬头看向黑衣女子，像是在思索什么。 黑衣女子虽然身形模糊，却淡然处之，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苏秦也在紧盯着这一幕，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忘川不可渡，奈何桥便是唯一通道，放下执念，方可渡桥，而一旦放下执念，以修蛇现在的状态，就代表对他没有了威胁。 “那我就尝尝，它有几分阴司真意.” 修蛇伸出右手，仟细柔弱的五指接过瓷碗，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哄” 黑袍下忽有雷鸣响起，而后一条巨蛇虚影浮现在他的身后，头生独角，身躯蜿蜒曲折足有数十米长，脖颈处有rou包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 它全身布满了巴掌大小的黑色鳞片，气息不似蛇类阴冷，仿如一条盘踞于九天之上的真龙，浑厚霸道，有睥睨天下的威势. 此刻本是闭目的巨蛇，忽然睁开双眼，竖瞳淡漠的盯着黑衣女子. “执念不绝，如何往生.” 雷鸣般的话语回荡在天地之间。 黑衣女子面露诧异的仰视着空中的巨蛇，沉吟片刻，让开道路，叹息道“可惜，可惜.” “无甚可惜的，我是修蛇，祖居巴山.” 巨蛇虚影消散，修蛇轻松走过奈何桥. 此时他背后是寂静无声的忘川河，满地凋零的彼岸花，身前是面色难看的苏秦. 他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敢继承我的血脉.” 神算子，你确定白虎能比他强？ 苏秦牙关紧咬，无言以对。 这他妈的还算是残念？这要是身躯完好，那还了得！ ····· 此时三生阁二楼上，有两人看着鬼蜮中发生的一幕幕。 “主人，苏秦危险了.”有体态丰盈的女子，走上前来，对着神算子悄声说道“您的谋划似乎出现问题了. 若是苏秦瞧见了，就会发现这就是原著里那个让小捕快着迷的娇娇，一只海妖水母。 “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无关大局，修蛇复活，苏秦换脉，皆是妖族，皆要为我所用，对我并也无损失.”神算子话语平淡，并不在意局势走向. “不过你小看苏秦了，阴司六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双眼中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却足够在演一景，而修蛇毕竟是残存的血脉意志，面对阴司鬼蜮天然受到克制，这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承受的。” “倒是修蛇···” 神算子回想着修蛇身后的巨蛇虚影，眼神晦涩，百多年时光流逝，他竟然到了此刻才注意到那一幕。 贪心不足蛇吞象，可你这家伙更贪，竟然真的是将异兽当作象啊. ········· “八门第六门-景门开。” 苏秦双眼中的青色火焰摇曳不休，而后瞬间暗淡无光. “能活我想活，该死我敢死.” 苏秦面色恢复了平静，斩寿之后，他就已经是欠了滔天赌债的赌徒了，所以只要有回本的可能，他就不会放弃。 不然他何必来到三生阁，真当他利令智昏了吗。 “阴司第四景-酆都。” 明明只是两个古拙文字，却如窥不见底的渊海，海量的信息从天地间冲入他的眉心八卦，而后又融入鬼蜮之中。 即便他只是一个途经的载体，他的大脑也被这股逸散的信息冲击的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所在，身躯都止不住的颤抖，几乎跪倒在地。 “轰” 鬼蜮震动，空间再度变化，忘川河瞬间远去，就连站在苏秦身前的修蛇，也在莫名的波动中出现在数百米开外。 而后大地颤抖，地面翻涌，苏秦脚下有巨石破开地面，缓慢升起，将他推举到高空。 苏秦环顾四周，瞳孔收缩，无形的颤栗席卷全身，即使已经预料也被这一幕震惊的膛目结舌. 视野之中一座古城破开地面缓缓升起，斑驳的墙面上已经开裂，城中大半的殿宇楼台都已崩塌，长街地面之上满是坑洞，有无数刀劈斧凿的痕迹，像是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战争。 此刻它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而来，充满岁月的沧桑和威严。 酆都。 有轻声的低语从城头处传来，回荡在鬼蜮之中。 方圆八百米的空间像是有了真正的主人，无形的波动席卷鬼蜮，鬼门关震动，彼岸花重现，忘川河沸腾，之前显化的阴司内景都因酆都城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像是被串联在了一起，有微弱的波动开始显化。 那是天意昭昭，常人不可揣测，只能俯首的天地秩序。 修蛇目视四周，若有所思道“那须弥于戒子。” 他饶有兴致的望向古城“难怪在过去的年代与袖里乾坤，掌中佛国并称为三大造化神通，内景尚未演化完整，就能于方寸间再造乾坤，有了法域的雏形，果然不可小觑。” 修蛇能感觉到随着古城的出现，鬼蜮发生的变化，空间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奇异波动，浩瀚而威严，让他有种面对大日骄阳的感觉，不可抵挡，只能承受。 “有趣，当真有趣，没想到竟能在这后世体会到过去的阴司之景.” 修蛇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上古年间威名赫赫的阴司鬼蜮，在他身陨百年后的人族青年，而他则是处于两个年代之间的血脉残念. 修蛇轻笑，这贼老天还是有些意思的。 ······ “这是我的城，我是这里的主人.” 苏秦立在城楼之上，俯视四极，风姿秀逸，仿若天上人，来到人间城. 第四景酆都城代表着内景过半，代表着阴司的秩序初步显现，这是地祇之路的原初，更重要的是代表着他可以通过影响一座城，真正的干涉物质世界。 “汝当俯首.” 他手掌向着修蛇压落，整座古城都在响应他的律令，秩序的波动化做无形的力量跟随着他手掌落下的方向一起向下压落. “竟然真有了丝天地之威。” 修蛇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望天，淡漠的双眼中首次浮现出了兴奋的光芒. “小家伙，站在那等着我.” 修蛇望向古城，没有退避，反而踏步前行，强硬的破开了周边环绕的秩序枷锁，向着古城走去. 噼里啪啦的异响不断在他身躯周边响起。 步履虽然有些蹒跚，但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却不多不少，像是被矩尺测量过的一样. 苏秦凝眉，诧异修蛇心智的坚韧. rou身是渡世宝筏，这句话并不是空话，魂魄虽然是神秘之源，有着无限的可能，但若没有了rou身的护持，修士的魂魄一旦暴露在天地规则下，都会缓慢消散。 这是世界的规则，不以生灵意志转移。 体魄俱在的术士面对秩序镇压，都仿若背负大山而行，更何况如修蛇这般没有rou身的护持，这等若大日之下的积雪，不光要忍受那酷烈的暴晒，还要看着自身不断的耗损，这是难以想象的痛苦，更是难以想象的执着。 你是想彻底烟消云散吗。 苏秦叹息，修蛇此举等于以弱击强，自耗底蕴，而以修蛇的状态显然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但这并不会让苏秦手下留情，修蛇死，则他生，这是神算子定下的规则，此地无人可改. 他一脚落下，古城震动，故而鬼蜮震动，眉心八卦疯狂转动，不断地窃取着真实天地的气息，经酆都居中演化扩散至鬼蜮中，无形的秩序由此再度加强。 ‘轰’ 修蛇前行的身体一顿，有微弱的异响从黑袍下传出，笔挺的身姿首次有了弯曲，那是整个鬼蜮汇聚而出的秩序之力，此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到了此刻，才知地师之玄奥.” 苏秦背负双手，凝视着那道艰难前进的身影，隐有所悟。 通过调动这股秩序之力，他可以此来压制任何对他有敌意的人. 即便是rou体魂魄俱全的阳世术士，也要被此压制住几分实力，而以他此刻的体魄，即便是铁蜻蜓，都要打过才知道. 当“酆都城”三个古拙文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修蛇深深的吸了口气，猛然站直身躯，仰头望向城头的那道身影. 居高临下，仿若天人临凡。 “没有人可以凌驾在我的头上.”修蛇轻声自语。“天地也不行。” 此时无形的秩序，几乎化做了实质，宽松的黑袍紧紧的压在他身上，露出来了瘦弱的身躯. “吼” 仿若龙吟虎啸的暴戾嘶吼划破天际，一条宛若神龙的巨蛇出现修蛇的脚下. 巨蛇扬起头颅，其上独角直接撞破秩序封锁，托起修蛇向着城墙的方向而去. “越近此城，越近生死.” 苏秦皱眉，并无惧色。 不同于天师一脉周游六虚，术法无双，地师就是画地为牢，界狱称尊，现阶段秩序镇压就是他唯一的依仗，要么生，要么死，就看谁先扛不住。 “噼啦” 越靠近城头，那股秩序之力就越加强大，巨蛇身影越发扭曲模糊，而修蛇身上一直披着的黑袍也开始破裂开来。 “比起真正的天地秩序还是差了点。”修蛇轻语。 “你····” 苏秦瞳孔骤然收缩，黑袍下显露的身影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青色的衣裙，修长的身躯，清秀的面容，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激扬. “修蛇是女的.” 苏秦有些发呆，一直等到修蛇站在他身前的时候，他都有些回不过神. 如此骄傲不愿意屈服在秩序之下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高处的风景，视野果然更壮阔些.” 修蛇并不在意苏秦异样的眼神，她凝视着城中残破的景象，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有阴司鬼蜮，何必在意族群血脉这种旁枝末节.” “因为我怕死.” 苏秦面容平静，坦诚直言。 人生天地间，早晚都会死，但他希望那一刻来的晚一点，他可以因此看到更多不同的风景。 修蛇眉头一挑，转过头来，眼中竖瞳亮起. “强者无敌，是因为心态与意志，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境，如何屹立在众生之上.” 苏秦摇头说道“所以你死的不冤.” 听闻此言，修蛇不惊不怒，嘴角翘起一丝弧度，那一瞬间的绽放的笑容，看的苏秦心中一滞，不是欢喜，而是仿佛看到了天边即将消逝的夕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惆怅. 她望着远处，说道“你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与我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还活着.”苏秦说道。 不同于修蛇，如果有生机他会抓牢，如果必死，他也无惧，只是会有遗憾。 这也是为何他可以毫不介意转换血脉的原因，只要不违背本心，做人做妖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这就没意思了啊.” 修蛇眉头皱起，移步坐在了城楼边上，双腿在半空晃荡，像个无忧少女。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继承我的血脉，我们心性差距太大了.” 苏秦走上前去，坐在了修蛇身旁，平静的说道“但你输了.” 修蛇强登酆都城，导致血脉真形破碎，而此刻整个鬼蜮的秩序都在此地镇压着她，她虽然看似行动无碍，但其实已经没有了动手的能力. “似乎是这样啊.” 修蛇凝望着前方，怔怔出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脖颈处露出的肌肤细腻如陶瓷，耀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