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偷药
月上中天，此刻应该是二更时分了。乘客大多已经入眠，整条“富泰”号出奇地安静，只有海水拍打船板，发出阵阵响声。 天佑提心吊胆地往前走，这辈子他第一次做“小偷”。 医药室位于甲板上第二层，头等舱第一个房间。天佑去二舅爷房间的时候曾经路过，他知道医药室旁边就是船老大的卧室。 天佑每迈一步，陈旧的木梯子发出轻微的“吱吱”响声。 在平时，这样的响声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不和谐的声音，却让天佑忐忑不安。 “记住，别多管闲事。不然后果自负。”这句话如幽灵般阴魂不散。 天佑用力地摇摇头，希望保持头脑的清醒。 一段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天佑心如油煎，多想一口气跑到医药室，但他不敢加快脚步，任何异响，都可能导致他被人发现，性命堪忧。 终于到了二层船舱。 医药室就在前方二十米处。 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靠近胜利的终点，越是危机四伏的地方。天佑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似乎感觉周围有无数双饿狼般的眼睛正盯在他身上。双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他低下头，用力吞咽着口水，企图润湿那干渴难捱的喉咙，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夜静得可怕，他连气也不敢喘了，生怕任何一点声响，惊险睡梦的人。一旦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终于走到了医药室的门口。天佑轻轻一推，门开了。 “还好门没上锁。”天佑内心暗自庆幸。他身子一侧，闪进屋里。 银色皎洁的月光如潺潺之水，透过窗子，照进船舱，整个医药室都亮堂堂的。 药架上摆着二十多个小瓶子，瓶子里分别装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药片。 天佑快步走上前，目光迅速而准确地扫视，寻找着目标。不一会，他仿佛笑了，额头上原本稍显焦虑的眉散开了。 借助月色，他已经在架子上找到了需要的药品。 天佑伸出手，动作不大，很轻，像是手术台上的医生一样，又很小心的缩回自己的手，手心里多了个药瓶子。他缓慢的把东西放入裤子的口袋，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一双正在盯着他的眼睛，这才猫着腰向门口挪动。 穿过回廊，走下楼梯。陈旧的木梯子又发出“吱吱”的响声。 天佑竖起耳朵，时刻关注者周围一切的动静，尽量使自己激动而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不要紧张，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一定能救活阿涛的。” 漫长的“征途”，天佑终于回到了货舱。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才感觉到全身一副都被紧张的汗水打湿了，喉咙早已渴的冒烟了。他多么希望瘫坐在船板上休息，实在是太累了！但他不敢停歇，万一遇上巡逻的打手，那一切就完蛋了。他加紧脚步，回到底舱 “阿柱，快来帮忙，把药给阿涛服下。天佑大步走上前。 阿柱非常惊讶，“你怎么弄到的药品？” “别管那么多了，快给他服药。” 阿柱扶起躺在船板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阿涛，天佑掰开他的嘴，倒进几颗药品。 “不行，他不能自己把药咽下去，得用水灌进去。”天佑紧张地说。 “水？现在到哪里去找水？”阿柱同样很紧张。 天佑一愣，茫茫海上，三更半夜，哪里能找得到淡水。 但是，如果没有水将药片灌进去，自己千辛万苦、提心吊胆偷来药片，就毫无意义了。 天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又冒出无数汗珠。环顾四周，他突然发现舱壁边上有一个的破瓷碗，缺了一角，菱角分明。他走过去，右手拿起破碗，伸出左手，卷起衣袖，狠下了心，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右手用力往下一挥。一声嚎叫过后，左手臂上赫然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天佑，你……”阿柱目睹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天佑右手拿着破碗，放到伤口下面，盛了半碗血。颤抖着走过来，递给阿柱，“把药片给阿涛灌下去。” 阿柱看到天佑苍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快给他灌下去！别让人发现了。”天佑提高了嗓门。 阿柱想了想，接过破碗，和着鲜血，把药片灌进阿涛的身体里。 看到问题解决，天佑松了口气，整个人跌坐在船板上。 “天佑，你没事吧！”阿柱轻轻地放下阿涛，又轻轻地拍着天佑的肩膀。 天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你的手还在流血，快包扎吧。”阿柱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个布条，帮天佑把伤口止血、包扎。 “谢谢你，阿柱。”天佑有气无力地说。 “别这样说。要不是你，我和阿涛的尸体早被扔进海里喂鱼，变成‘屈原’大夫了。” 天佑惨然一笑。 “上次你被他们抓住，他们事后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他们就是吓唬我，再敢下来，就把我活生生扔到海里喂鱼！” “这些黑帮份子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能真的会伤害你的。” “不怕，船上也有船上的规矩，他们也不敢在甲板和船舱里明目张胆地公开杀人。至于底舱——他们的地盘，我会等守卫不在的时候再下来。” “我几天来趴在木门后面偷听外面的动静，可以确定晚上守卫都要去睡觉，但你还是要小心，一路上仔细观察。” 天佑点点头，“今天船舱里有乡亲因为晕船厉害，昏死过去了，幸好遇到郎中，救活了过来。所以我想利用夜色掩护，悄悄到底舱来探望兄弟们，毕竟人命生死攸关。” “底舱摇晃不会那么厉害，这里主要是人多太拥挤了，密封的船舱空气不流通，加上吃的又是最糟糕的东西，几天来又有几个乡亲腹泻死了。那天，一个人还躺在地板上呻吟，人贩子担心诱发传染病，就直接把他抬走，估计也是丢到海里去了。当时阿涛就非常生气。所以到了今晚，忍无可忍，才和人贩子吵架，被他们一顿毒打。” 天佑叹了口气，他发现阿柱在说话的时候，旁边同样被卖猪仔被虐待的人竟然毫无反应，仿佛他讲的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哀莫大于心死。“天佑暗暗感叹。 “照这种情况，底舱里的人会慢慢地死去的。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到南洋。” “据说从樟林到新加坡，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富泰号”起航到现在，日子已经过了七天，也就是说还有一大半的航程。你们一定要活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乡翘首以盼的亲人。”“是啊，大家都要活下去。”阿柱低着头，用伤神的语调说出这一句本该斗志昂扬的话。 底舱里又是一片寂静，只有海水拍打船板，发出阵阵的声响。 过了片刻，还是阿柱打破了沉默，“天佑，你快走吧，小心的，别被他们发现了。我在这里照看阿涛。” “好，过两天我再找机会来看望兄弟。”天佑起身，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阿柱，斩钉截铁地说，“记住，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阿柱点了点头。 得到承诺，天佑宽心地回去了，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