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办理好登记手续,正式入住GrandBretagne已是中午时分。这是雅典市最大最豪华的酒店,内部还特设健身房、游泳池、温泉等设施,服务自然周到一流。卡蕾斯忒的房间在六楼,卡德摩斯住在她隔壁,柏利修则在他的对面。 次日,三位神祗按计划行事,开始在希腊境内寻找雅典娜的宝石。卡德摩斯和柏利修分头去了巴尔干半岛和太阳神的出生地得尔斐,他们将卡蕾斯忒留在雅典,派她走访卫城。 雅典卫城在古代被称为圣域,是全希腊的瑰宝。它依山而建,海拔有156米。登上卫城山顶,不仅可以观赏到神话时代为供奉战神雅典娜而建的帕提农神庙,就连整个雅典市的风景都可尽收眼底。 卡蕾斯忒一路静静地走着,姿态纤纤盈盈、楚楚可人。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男人们的多是倾慕、爱恋,女人们的往往是惊艳、羡慕中夹杂几分嫉妒。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纱制的吊带短裙,一头浅金色头发被编成一条松松的长辫,垂到前胸上;她周身未佩戴珠宝,只是在耳垂上吊了刚刚从市集的小贩处买来的一副蓝色磨纱玻璃小球的耳坠,虽然它不能和奥林帕斯里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相比较,但卡蕾斯忒向老板付钱时,也因它是她在人间的第一份收获而颇为兴奋;一双精致的白色平跟小皮鞋配上放有面巾纸、小镜子这些女孩的小物件和少许钱的小巧手提袋,为她淡雅的装扮平添俏丽。不时有大胆热情的年轻小伙主动与她搭讪,她只是很礼貌地回答他们的提问,委婉地拒绝他们的邀请。 卡蕾斯忒随观光的人群进入帕提农神庙。在这里,她耐心听讲解员分别用希腊语、英语、法语为游人讲述这座神庙的历史和古希腊的神话故事。现代人类世界的各种事物都会令她感到新鲜,感到好奇,同时她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人类相信众神的故事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可是在场有谁会知道一个真正的提坦神祗正站立于他们中间,与他们共同生活在同一都市里。 高243米的雅典娜大理石像安静地站立于神殿的中央。它头戴战盔,身披战甲,左手持一面金盾,右手托胜利女神奈姬。它的脸微微上抬仰视天空,像是在等待它新生的真身从圣山降临于此。然而她并不知道,可怜的战神已失去灵力,此刻正苦闷地置身于冰冷的奥林帕斯宫殿里,挨过一个个难眠之夜。 参观完帕提农神殿,卡蕾斯忒从一侧的出口走出,她有些失望。整个过程里,她都没感受到丝毫的雅典娜的力量气息。也就是说,存有她的神力的宝石不在这里。面对来来往往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卡蕾斯忒联想到她要找寻的心上人,随即一股酸楚的惆怅涌上她心头。万水千山中寻觅一个不变形态的物件尚且犹如大海捞珍般困难,更何况是茫茫人海里寻觅一个历劫几世轮回的人! 神殿西面,一个穿休闲T恤和运动裤的人立于三角架支撑的画板前,他的样子象在画画。他背对卡蕾斯忒,方位有些远,所以她只能勉强看到画板一角上的画是一片绿。与其说是他的画让她感到好奇,不如说是他一头的褐色短发吸引了她,她走上去。那是一副橄榄树的油画,它的参照物就在不远处。它的作者熟练地运用手中调色板里的颜料,正在为他的作品润色。与周围喧嚣杂乱的人群相比,他的这个小角落却是如此显眼,给人以静谧,舒畅。 画家好象感觉到他背后的“眼睛”,他转头看去。刹那间,二人都表现出无比的惊异哑然。他从未见过一位女孩如眼前的这般美伦美奂得一尘不染。蓝色的霓裳衬着纤柔婉约的身段在轻风里漫舞飞扬,犹如一点蓝色跳动的火焰,而她周身散发出的独特气质,更是尘世上所少有。 卡蕾斯忒所惊诧的原因显然与他的完全不同。在他一转头时她看清了他的脸——那正是藏在她心底的爱人的面孔,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盯住他的脸,细细地看他的每一寸五官。没错,是赫克托的浓眉;没错,是赫克托的沉静而坚强的深蓝色眼眸;没错,是赫克托的挺拔的鼻梁;没错,是赫克托的温柔的嘴唇!一切都不会错的,这张英俊精致的面孔正是属于她的爱人的。“赫克托——”她万分的激动,身体简直无法动弹,她在心中大声地呐喊发问:“他真的是赫克托吗?他真的是我的王子——?” 他们就这样相望了好一阵,最先有所反应的还是画家。 “抱歉…小姐,你一个人吗?”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对卡蕾斯忒来说已不算陌生。 “啊…对不起,”她情绪激动,差点忘了该如何打招呼,“是我打扰先生作画的雅兴了。” “哪里,我只是随便画画。我叫克迪文柯莱特,法国留学生,在雅典大学艺术系学习油画。”他将画笔交到左手,然后与她礼貌地握手,算是彼此认识了。 “卡蕾斯忒,卡蕾斯忒拉其奥…” 他忽然身体一颤,手中的画笔和画板差点全部掉到地上。这变故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 “刚才失礼了,”他为此向她道歉:“卡蕾斯忒…真是个好名字,她是提坦族的‘爱与光明的使者’吧?我是通过读希腊神话故事知道的。其实很奇怪,每次看到那位使者的名字时,我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碰巧你竟和她同名,我才会冲动,请你见谅。” 冥界有一项法则,对于人类的死灵,在它们投胎转世时,都要渡过冥界三河之一的忘川,这样它们就会忘记前世的恩恩怨怨,在来世重新做人。现在,冥河忘川的水就成功地将神代那个英勇的武士转型为一个文静儒雅的画家。卡蕾斯忒真想告诉他,他早在读希腊神话之前就与那位使者相识了,如今她也正好站在他面前,但一切都显得徒劳无益。他已经没有了神代对那件往事的记忆,忘记了她是谁,忘记了与她的生离死别的爱情。虽然感到无可奈何的悲痛,但总的说来,她还是很开心。她快乐得想开怀大笑,又惟恐笑到后来却变成放声痛哭。他终是没有忘记他们的誓言,没有辜负她想尽办法到人间的一片苦心,他等到她了,她也找到他了。 只听克迪文又向她发问:“如此说来,你应该是希腊本土人吧?” “是的,”卡蕾斯忒勉强克制住心中的异常兴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家在克里特,是趁暑假出来旅游的…柯莱特先生,你也很喜欢希腊诸神的传说故事吗?” 他温和地笑笑,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我从小时起便酷爱绘画,并对古希腊的艺术、神话特别着迷,我想我与希腊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一年前我在巴黎修完大学课程后,就申请到这里的雅典大学研究生院深造。我每周末都会去不同的神殿古迹搞创作,我现在画的这幅正是帕提农神殿旁的那棵橄榄树,据说它是由女神雅典娜亲手种下的,这多具神话色彩!” 卡蕾斯忒一直在认真聆听,她清楚他会对异乡的希腊产生如此衷爱的原因,他还残存着特洛伊王子赫克托的意识,他对希腊国度的熟悉、亲切的感觉已经深深烙刻在他的心底,这是黄泉之水所不能抹杀的。 “有缘能够结识你这位与神祗同名的姑娘是我的荣幸,”克迪文问道:“你介意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我不会妨碍先生的工作吧?”卡蕾斯忒嘴上客套,心中却早就接受了邀请。再见到久已失去的恋人,她何以舍得轻易离开他。同时,她不得不承认缘分的奇妙。它就像冥冥中的一种无形的力量,看不见,摸不到,却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世间万物生灵。不需刻意找寻的复杂,而只在蓦然回首的一瞬,他们便遇到彼此了。 “不会,”克迪文答道:“我也要收工呢。”他很利索地收拾好他的绘画工具,然后背上画板,与她一同离开。 刚好是午餐时间,两人进入一家专营希腊菜的餐馆。出乎卡蕾斯忒的意料,克迪文对传统的希腊美食都十分了解。每个城市的哪家餐馆经营希腊美食,都有什么特色佳肴,每道菜的取材和烹制过程,他都能讲得很详细。看样子,他走访过希腊的不少地方。 他们点了由蔬菜、羊乳酪和橄榄油和拌而成的沙拉作开胃菜;主食是慕沙塔,一种将碎羊rou、茄子及蕃茄层层叠上,加上派皮与FETA起司烘烤而成的羊rou料理,以及用葡萄叶包裹碎rou及米饭蒸煮制成的道尔马德斯;搭配的甜品自然是饭后一杯充满地中海风情的希腊咖啡。 这顿午餐可以用“漫长”这个词汇去形容。他们边吃边聊,从古希腊人的传统习俗谈到希腊神话故事,从雅典独立战争谈到奥林匹克运动。整个过程他们谈得非常投机,克迪文还特别喜欢听关于提坦神族的故事,这正是卡蕾斯忒的专长,于是她就给他讲神代的众神大战。故事开始于提坦之祖克洛诺斯阉父并夺取天空之神的宝座,为永固王权,他将妻子蕾亚生的子女全部吞下。后被蕾亚秘密藏匿的儿子宙斯在北欧之神奥丁与百臂巨人族的帮助下打败了父亲,迫使他放出被他吞下的兄弟姐妹,并将他放逐于禁地塔尔塔克斯。当宙斯成为新一任天空之神,率领众神长居在圣山奥林帕斯时,卡蕾斯忒的故事结束了。 她看看已经听得入了迷的克迪文,嘴角透出一丝惨淡的:“怎么样,奥林帕斯的创国经血腥到了极点吧。其实,神的世界远不如人类想象中的完美…”她轻叹一声。她对这段历史原本是深恶痛绝的,只是不想令克迪文的感到扫兴才会再说起。 “我理解,任何朝代变迁、新王登基,背负累累血债的罪孽是再所难免的。不过,说到最为血腥的战争,我倒觉得莫过于特洛伊之战了。” “特洛伊…”卡蕾斯忒轻轻重复着,她对这个古代的国度并不感陌生,相反,她熟悉在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还有,她还爱着那里的他。卡蕾斯忒的心在隐隐作痛,随着对往事点点滴滴的回忆,她心底那层很久以来勉强愈合了的伤口,也一点一点被撕裂开来。 Waiter在这时为二人呈上咖啡。这种咖啡的煮制方法与欧美的不同。老板先将磨得极细的咖啡粉倒入有柄的铜壶中,加入一大匙砂糖和热水,然后置于火炉上加热,沸腾后舀去上层的泡沫,倒进咖啡杯中,咖啡粉、砂糖都沉入杯底,变成nongnong的甜浆。 “柯莱特先生,你,对特洛伊之战的历史也很感兴趣吗?”卡蕾斯忒试探的问。 “是的。我阅读过相关的书籍,对那段历史确有真实的记载。不过在希腊神话里,却将罪魁祸首归结于一个引起众神纷争的金苹果,这也真够具有古希腊悲剧性的。” 那一切都不是人类所能编造的,那一切都曾真实地发生过,只是眼前的人忘记了。他的身体还是赫克托的身体,卡蕾斯忒却没有自信,她是否唤得醒在那具躯体中沉睡着的王子的灵魂。于是,她期盼奇迹能够发生。 “柯莱特先生,那你知不知道,在那段残酷漫长的战争岁月里,却也演绎了一段浪漫凄婉的爱情故事?” “你是指帕里斯和海伦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据说这对患难夫妻的感情坚不可摧,直到特洛伊的城池陷落后,帕里斯被迫流亡,海伦也一直追随他,不离左右。” 卡蕾斯忒用摇头表示否定,“是另一段,另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属于…卡蕾斯忒使者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