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拿下
山洞外。【】 杨敏虚弱地倚在一株老树的树干上,那棵老树像她的身体一样枯败不堪。 她受的伤太重了,以至于只能凭借依靠着这棵枯树才不会跌倒在地。 枯树坚硬的表皮戳在她的后背上,连带着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受过重创的五脏六腑此刻也不争气地翻江倒海般地撕扯着她的意志。 杨敏用尽此时仅有的全部力气攥紧了右拳,刚刚被接好骨头的断腕带动着全身的神经,强烈的痛感牵扯着她的右手难以自控地轻轻颤抖。 她于是又不要命一般地捏紧了左手的弓这张弓是她的命不,不仅仅是命那么简单那是她身为武者的尊严所在那是她家族的精魂所在 因为用力,她身上细碎的伤口被挣破,殷红的血线顺着素白的手背缓缓而下,沾染了那张弓的弓背弓弦,直到低落在地面上。 滴答 滴答 何冲似乎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硬气她的意志,无不让同样身为武者的何冲敬佩。 可惜了 何冲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出的叹惋。他默默地扣住腰间的长剑剑柄,唯有如此,他才不至忘记自己的本分之事。 纵然身陷死局,杨敏的面色依旧古井不波,仿佛射落在脚下的密密麻麻的一排箭矢,都是刚从地上长出来的棕黑色新草似的。 她纯黑的不含一丝驳杂的眸子,漠然地扫过眼前两丈开外虎视眈眈地对着自己的一排着铠兵士,以及他们手中同样瞄准着自己随时准备离弦而出的弩箭。 弩兵的后面,还有重铠枪兵吗? 杨敏冷笑 为了她这个“刺客”,还真是颇费心思,连重枪兵机弩兵都调了来了。 在场之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此时自己的身体状况。别说是一排排的机弩兵那令轻功高手都望而却步的弩箭,和重铠枪兵那不怕死的硬冲硬撞了,这会儿哪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习武之人,都能轻易将自己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或者,他们是要“留活口”? 她并不怕痛,更不怕死,严刑拷打也罢,审讯拷问也罢,**上的疼痛并不足以令她畏惧。但,那意味着屈辱。 与其受辱,她宁愿立时身死 杨敏凉凉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每个人都有父母吧?他们的母亲是不是也在殷殷地盼着他们安然回家? 可怜了,她的母亲,此刻还在杨烈的手中。若她敢有半分的悖逆之心,那些人会用比死更恐怖的手段来对付她的母亲。 更可怜的,还有她的父仇,查探至今,竟然还是毫无头绪。 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即使死了,她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人。 何冲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于是正色高声道:“奉太后懿旨,捉拿刺客束手就缚,可免受些皮rou之苦” 杨敏闻言,扯着嘴角,冷哼一声。她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这样的动作使得她嘴唇上的裂口更深了,一缕血丝贴着她苍白的下颌流了下来。 何冲早知道她会如此,压下悲敬之情,一挥手,道:“机弩手,压住阵脚重铠枪兵,上” 命令一下,只听得“喝”的一声齐吼之后,前面的机弩手霍然单膝点地,平端机弩,瞄准杨敏的方向;后方的重铠枪兵夹带着“锵锵”的铠甲摩擦碰撞的金属响,□□尖齐齐向前,朝着杨敏逼了过来。 杨敏的身躯倏忽绷紧,神经也随之绷紧了,她的眸子盯着逼近的枪尖,耳中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脑中却在转着念头:如何能一下死掉,而不落入对方的手中? 重铠枪兵一尺一尺地越挨越近,恰在这紧要关头,突地一抹清亮的嗓音响起,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都给朕站住” 宇文睿矫捷的身形一晃,便挡在了杨敏的面前。 此情此景,不止杨敏呆住了,连何冲也被吓得够呛。 他是行伍出身,向来晓得军中的规矩,“只有主将令,没有天子令”,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如此。这一排重铠枪兵逼了过去,哪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万一伤了陛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何冲不敢有毫分耽搁,忙不迭高声叫道:“重铠枪兵止步” “锵”的一声脆响,一排重铠枪兵登时停在了原地,只是手中的□□依旧对着杨敏,不,此刻是宇文睿的方向。 何冲又恐怕机弩兵手上没分寸,万一哪支弩箭走了火飞出去呢 “机弩兵,起”他再次命令道。 “喝”机弩兵遵从主将命令,立刻起身,弩尖朝地,肃然而立。 宇文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面沉似水。 何冲向前紧走几步,一躬到地,恭敬道:“陛下臣奉太后懿旨,在此捉拿这个刺客。请陛下移驾” 宇文睿却并不理会他的话,目光凉冰冰地打量着他,“何卿好威风好本事啊连拱卫京师的机弩营和无畏军的重铠枪兵都能调得来,朕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何冲被她一席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慌忙再拜道:“陛下明鉴臣只是奉太后懿旨行事不敢有分毫的悖逆” “呵”宇文睿冷笑,“那朕的吩咐呢朕的圣旨呢你就可以悖逆,可以不按其行事了?” “……”何冲语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才好。 宇文睿逼问道:“朕昨夜如何吩咐你和顾楷来着?朕命你们护卫好禁宫护卫好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安危可,此时此刻,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何冲心思电转:皇帝年纪虽小,但从不是无赖不讲理的人。如今这番情状,显然是皇帝不愿这刺客被捉,这这又是为什么? 他哪里想得通这其中的关节? 只听宇文睿又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违抗朕的圣旨” “哀家给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宇文睿一凛。 大周的太后,景砚,在秉笔侍墨两名大宫女,以及四名内廷侍卫的簇拥下,越众而出,一步一步朝着宇文睿和杨敏走来。 那一步紧似一步,步步都像踏在宇文睿的心尖儿上,说不清楚的痛与酸楚,尤其是经历了与杨敏在洞中的那番对话之后,某些关于过往的真相,昭然若揭。 她还是那么美,七年的光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只为她增添了更多难掩的夺目光华。宇文睿甚至相信,这个人,这个已经深深地住进她心里的人,永远都会是这样的,清婉,娉婷,耀目,亭亭玉立,倾国倾城 世间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让她觉得那样陌生,陌生得……令人心酸。 不错,这个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此刻不是她的,她的身她的心都不是她的;她此刻,只是,一个,要替夫报仇的……未亡人
宇文睿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她疼,疼得痛苦地皱眉。 她眼睁睁地看到老天划了一道鸿沟,一道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她和她之间。 她想越过那道鸿沟,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豁上性命;然而,那岸的她,真的会欢喜她的不顾一切吗? 宇文睿痛苦地轻轻闭上眼睛:若她的生命,没有了这个人的参与;若她的舞台上,这个人只是一个配角,那么,这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无论她如何悲戚暗叹,景砚,她的阿嫂,亦是她深深倾慕着的人,都已经走近了她 只是身体的靠近;心,怕是越来越远了。 “哀家允的。怎么,皇帝有异议?”清冷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七年前,先帝宇文哲的祭典上,面对群臣和宗室对自己继承大统的非议,母后力挽狂澜,那一句“哀家允的”,至今仍让宇文睿感到霸气张扬。 可如今,这句话,再一次从阿嫂的口中说出时,当自己成为这句话讨伐的对象时,宇文睿才知道: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是如此的伤人 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宇文睿勉力攒出一抹笑意,落在旁人的眼中,却也是苦笑。 “这个人,朕留着有用,将来再给她个结果。望阿嫂……” 不等她话音落地,景砚轻轻摇头:“不行。” “为……”宇文睿语结。为什么?难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吗? 景砚深深地看着她:“别的刺客倒也罢了,但是这个人……不行。” 宇文睿咬唇。 从小到大,阿嫂几乎从没用这等无可商量的语气对待她。就算是惹出了天大的祸,只要自己撒个娇耍个无赖,阿嫂无奈一会子,也都相安无事了。 可是,眼前的情状 宇文睿的心脏又被扯痛了:就因为敏jiejie杀了皇兄吗?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阴暗心思:若没有当年敏jiejie的那一箭,此刻自己在哪儿?又如何能遇到阿嫂? 宇文睿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想,但人性终归有利己的一面,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突地肩上一紧,宇文睿惊觉回头,是杨敏虚弱而苍白的脸,嘴角上还挂着一缕血丝。 杨敏对着她,笑得坦然,“多谢。不必了……” 多谢你的维护。 不必再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情意。 宇文睿心中大恸。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杨敏:那件让你非做不可的“未了之事”究竟是什么? 但是,宇文睿却深深懂得:那件事,一定与性命无关,只关乎尊严。 生命是脆弱的,可以被天灾**强力摧残而消逝,但是,尊严,一个人的尊严,一个家族的尊严,一个帝国的尊严,却不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消亡 宇文睿在那一瞬,霍然下定了决心。 她猛地转头对上景砚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若朕非要放她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