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苦
“太后的病,可有大碍?”宇文睿斜坐在景砚的榻边,凝着景砚昏睡的脸,心里还是疼。【】 施然正低声嘱咐着负责煎药的侍墨注意火候注意时辰,听到皇帝的问话,忙整了整衣袍,躬身施礼道:“陛下且请放宽心,太后她只是受了些风寒,邪风侵体以致发热。臣刚刚开了个疏散的方子,请姑姑们煎好,侍奉着太后喝下,一周即可痊愈。” 宇文睿听他如此说,才略略宽心。她看着景砚,心波荡漾,胸中渐渐漾满了柔情蜜意,忍不住轻轻地拉过景砚锦被内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 “可太后这么昏睡着,朕总是不放心。”若非有旁人在场,宇文睿很想勾着手指拂开那两缕散在景砚脸颊上的发丝,让她睡得舒服些。 施然是过来人,更是见识过先帝和太后昔年是何等的恩爱默契,那都是些让他思之心痛的回忆,他怎会轻易忘记?宇文睿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目光流转间难掩的情意,他看在眼中,暗暗心惊 这般情状,何等眼熟 他心思一滞,定了定神,忙道:“太后这样睡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陛下熟读医书,当知人体自身对于病痛有着天然的防御机制。” “不错。”宇文睿点点头,她的医理知识还有一部分是施然教导的呢。 施然续道:“是以,臣以为,太后这样,也是身体内的自愈机制在起保护作用。昏睡过去之后,呼吸和五脏六腑的运转俱都缓了下来,自然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在治愈病痛上。再加上外力的服药,便会更有效果了。只是……” “只是如何?”宇文睿的心,因着这两个字再次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施然双眸一滑,目光扫过室内的申全秉笔和是侍墨三人,欲言又止。 宇文睿知道他顾忌着什么 皇帝年轻,太后若只是寻常小恙,倒也罢了;如果真患上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对大周国祚的稳固都是极大的威胁,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觊觎着小皇帝的江山呢 宇文睿见他如此情状,心里更急,“都是稳妥人,你但说无妨。” 施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才道:“只是,太后的身子骨不似前些年了,陛下要多提醒她好生保养,天寒地冻的不要着了寒凉才是。” 宇文睿闻言,俏脸一红:阿嫂今日冻成这样,还不全是因为自己胡闹? 可话又说回来了,宇文睿自问,倒也不觉得今日纯然都是“胡闹”,毕竟那些话,憋在她的心里许多年了,若是再不说出口,她真的就要憋疯了。 她于是嗫嚅道:“朕知道了……” 捏着景砚的手掌,也觉得颇不自然起来。 只听施然又道:“太后的病,实是因思虑过重,失于保养,日积月累所致。” “施大人的意思是……” “太后的病,已经坐下了病根。”施然迎上宇文睿的目光,坦然道。 宇文睿的心脏猛的一沉,顿觉颓然无力,喃喃着:“怎么会……” 她侧头看着景砚的睡颜,更觉得难受了。 无论与宇文哲的情分如何,施然和景砚都是一同长大的,且又与宇文睿有着半师之谊,他也不愿见景砚病入骨髓,小皇帝又跟着伤心难过,遂道:“陛下别急,太后的病症虽然不轻,但亦不急。只要保养得宜,少动思虑,也不至于如何。” “再怎么保养,还不是没法儿去了病根儿?”宇文睿犯愁地看着他。 施然停顿一瞬,才迟疑道:“也并非不能去病根儿……” 宇文睿眼睛一亮,急道:“要如何治?爱卿快说” “臣昔年在一本古医术上看到过类似的症状,其后提到了一个药方子,叫做眠心汤。” “眠心汤?这个怎么炮制?都需要什么药草?朕马上派人去找来” “这个方子,别的药倒还罢了,最难寻的是做君药的那味,叫做眠心草。据那本古书上说,这味药材是最能理气安神的。” 宇文睿皱眉,“眠心草?朕也读过几本药书,却没听说过这个。” 施然点点头:“难怪陛下不知,臣钻研此道,也只在那本书上看到过。据说这味药材只有漠南的乌尔山脉有生长。这药生在极苦寒高峻之地,久经风霜雪雨,是以药性极强,即使在漠南当地,也是万贯难买的金贵药。” “漠南……”宇文睿思忖着,“过几日就是新年了,漠南的使者按照惯例是会觐见的,到时候朕跟他们要” 她说得果断决绝,一副对方敢不给自己就派人去硬抢的架势。 施然看得更是默叹:皇帝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担心嫂母的?简直就是…… 究竟“简直”如何,施然也不敢想下去了,因为他的脑中霎时间划过太皇太后的脸。 皇帝这样,怕是,很不好吧?不知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施然暗自忖度着。 君臣二人守着昏睡的景砚,时而聊上几句。宇文睿追根究底地问关于眠心草的一切,可惜施然对之亦是知之甚少,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宇文睿,也还是无法让宇文睿安心。 如此将将过了一个时辰,景砚缓缓张开了双眼。 宇文睿自始至终都攥着景砚的手不放开,景砚一动,她有所感,喜道:“阿嫂你终于醒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宇文睿担心的脸; 冲鼻而来的,是宇文睿身上淡淡的木樨气息; 塞满耳际的,是宇文睿柔声的关切话语; 触手所及的,是宇文睿骨感暖热的手掌…… 景砚无声地叹息 她的所有感官,都被宇文睿占据得满满当当的。这孩子霸道又贪心地用一切可感知和不可感知的东西,将自己团团包围,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 景砚胸口憋闷得难过,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于是轻轻地别过脸。 不成想,接下来,宇文睿的手掌就占据了她的额头,“唔,不烫了阿嫂还难受吗?”
她等不及景砚的回答,一迭声地唤侍女端来已经熬好的汤药。 景砚浑身绵软无力,实在是疲于应付她。 “几时了?皇帝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 宇文睿却不回应她的要求,稳稳地接过侍墨捧来的托盘上的药碗,抽鼻子闻了闻,没什么太难以接受的味道。她于是用玉勺舀了,靠近嘴边吹了吹,才举到景砚的面前。 “阿嫂,张嘴,啊” 景砚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被自己养大的孩子,像照顾稚儿一样的照顾,她实在是无地自容。 还“啊”,哄小娃娃呢? 宇文睿见她通红着脸,也不张嘴,展颜一笑:“嘻嘻,原来阿嫂怕苦啊?没事儿的,咱们施大人的医道最高明,怎么会给阿嫂配难喝的苦药?来,乖乖张嘴……” 施然实在没脸看下去了,陛下,您要不要这么赤果果的啊? “太后,陛下,若无其他的吩咐,臣告退了。” “好。辛苦你了”宇文睿朝施然笑笑。 施然道声“不敢当”,忙退下了。 可怜屋内的几人,还得继续观摩皇帝如何幼稚地喂药。 “阿嫂要是嫌苦,无忧就先替阿嫂尝尝。”宇文睿说着,手里的勺子转了个方向,就要往自己的嘴里送。 申全张了张嘴,转念思及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做不得主子的主,遂又闭了嘴。 景砚又是气,又是好笑,嗔道:“胡闹药也是胡乱吃的哀家自己来” 她说着,抬手就要够宇文睿手中的药碗,却被宇文睿轻轻一闪,躲开了,“阿嫂手软,这药好不容易熬好的呢还是无忧喂你更稳妥。” 碧色的玉勺里,一汪深褐色的药汤,就这么举到了自己的嘴边。 景砚垂着双眸,她不敢抬头,她怕对上近在咫尺的宇文睿关切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炽热浓烈,丝毫不亚于曾经的另一双。她深恐自己陷入进去,再也无法自拔。她更怕自己面上稍微露出些许,就会伤了那孩子的心。 她不能伤了她,就只能伤自己。 景砚听见自己的内心深处细微的碎裂声,她不去管那里有多疼多痛,她垂眸,启唇,就着宇文睿的手抿下了一勺药汤,竟不觉得苦。 或许,是因为施然的药方如此;又或许,是因为,和心里的苦涩相比,这点儿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宇文睿殷殷地看着景砚一口一口喝尽了碗里的药,只觉得这样的阿嫂乖顺得惹人怜爱,让人快要忍不住拥她入怀。 她盯紧景砚的唇瓣,尤其是当那唇触到玉勺的时候,碧玉的颜色和药汤的滋润,使得那唇透着格外的饱满亮泽。 宇文睿下意识地抿了抿自己的唇,她的唇觉得痒,心更觉得痒:她和她,还可以做更多的更加亲近的事…… 她很想,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些事,会是怎样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