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祸 （三）

    雷扬坐在饭桌旁，黄耀明蹲在饭桌一角，小紫如清风一般一样样的把饭菜端到桌子上。

    “小紫，辛苦了，给你擦擦汗。”雷扬拿起湿毛巾递给坐在身边的小紫，“没事，你们尝尝我的饭做得怎么样。”小紫微笑的用毛巾擦擦脖颈，“我草，这炖鸡汤不错哎，不错。”黄耀明吃了一口rou嫩软滑的鸡rou惊叹道。雷扬笑着夹了一块蘑菇放进嘴里，他的舌头告诉自己，蘑菇味道清香鲜甜可口。小紫有些紧张的看着雷扬咀嚼菜肴，莫名的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雷扬咽了蘑菇，这是小紫的味道，小紫做菜的味道。他看着眼前的菜肴，瞬间失神，仿佛看见爸爸mama，弟弟都坐在对面，笑呵呵的吃着小紫做的菜肴。“雷扬，好吃，么？”小紫怯生生轻声问道，雷扬使劲憋回眼泪，笑着哽咽：“小紫，很好吃，真的很好吃。”说罢就端起饭碗快速的夹菜吃饭。黄耀明看着雷扬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用小爪子把酒杯推到他面前：“喝口酒，为了小紫做的美味菜肴。”雷扬轻轻摇了下头：“明哥，我想能少喝就少喝，慢慢的戒酒呀。”黄耀明捧起酒杯：“正好没人和我抢酒了。”，一饮而尽。

    今年夏天，大同市热的不正常，按理说这里是内蒙省的风口，昼夜温差大，不应该这样白明黑夜的闷热。雷扬无疑是身心清凉的，小紫不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害怕他了，好似自打饭店那件事过后，两个人的心有了靠近一些的感觉。雷扬每天起来就会领着小紫出家门游走在大同市角角落落，小紫渐渐地会和他主动地说说话聊聊天。

    快七月的时候，网络被终止了！全中国人民的一切信息来源只剩下了电视传播，报纸！年轻的人们聚在一起猜测谩骂政府独裁，上了年纪的经过运动的人心里明白要发生大事了，或是已经发生大事了！因为，电视里，报纸里充斥着虚假的中国军队胜利的消息，中国人民都在安居乐业，各级领导满面春风的四处视察，为人民过上好日子而鞠躬尽瘁。这一切背后掩盖的是四个字——新闻管制！这种手段是只有国家出现极大的动荡时，政府才会采用的手段！

    七月中旬的时候，炎热的天气简直要把世间万物活活闷晕过去，强烈的太阳也要把世界沸腾。大量的南方人再次涌进各个中原二级，****城市！这次南方人流大潮里的人没有了第一批过来那些人的从容和略带紧张，开着车拖家带口。而是完全可以用难民来形容！一个个衣衫破旧，每个人都是背着装有重要财物和换洗衣物的背包或是包袱。他们身体散发着浓烈的体味，面容憔悴，神情惊恐，如同各个都是劫后余生的逃亡动物一样。

    每个接纳的城市面对如海水样源源不绝的人流涌入，都是痛疼不已！生存物资，安置地方，治安状况，地域歧视，都成了各级官员头疼的问题。此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变成了一句空话！以往中国人民和政府由以自豪的强大国家调控物资资源优势荡然无存！大量的武警部队巡逻在城市各个地方，警察每天忙得四脚朝天的落实户口，粮食关系和组织关系。年老的人们知道了，政府要实行配给制了！年老的人们知道，那个大饥荒的岁月快要来了！

    物价呈直线的，没几个小时就上涨一次！人民手中的金钱大有变成法币的架势！银行成了最红火热闹的聚集区，可惜，面对这种热闹，银行只有惨笑和想哭的欲望！拥挤如集贸市场的银行里，每个人都紧紧握着存折，紧张而惊慌的看着排在前面的人，希望他们快点取钱走人，生怕轮到自己时提不出钱来。在这拥挤，惊慌，恐惧，紧张，焦躁，情绪蔓延的空间里，必然会出现谩骂，推搡，吵架，直至动手打架，最后引发群殴！

    雷扬和小紫前后站在一长溜排好的队伍里，他手里拿着灰蓝色的方形硬皮本。粮食本，这个引起雷扬无数童年回忆的东西，现在就抓在他手里。小紫看着雷扬手里的粮食本，不禁想起了那天街道办工作人员领着警察进家后简单询问了情况，随即急匆匆的填好粮食本给了他俩的情景。警察和街道办的人脸上写满了疲惫，沮丧，和这些排队的人们是一样的。每个人都知道，原先的随便买卖一去不复返了！金钱的作用大大降低！不能再想以前一样，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搞定！

    “小紫，我……”雷扬扭过头轻声的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雷扬，你，有什么话就说，没事的。”小紫温柔的说道。“哦，小紫，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雷扬表情凝重的道歉，“雷扬……”小紫不知道说什么回应，突然出现的悲伤令她情不自禁的拉住雷扬的手以示安慰。雷扬紧紧的攥着小紫玉手，感受着通过她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小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后背，感到他所散发阴寒气息里渐渐出现了浓烈的哀伤。

    雷扬，到底是我的什么人？那天面对危险，我怎么产生那么强烈，要保护他的欲望！看着他的悲伤，我为何心里难受的越来越厉害？面对他的温柔狞笑，还有那可怖的左脸，阴寒的气息，我还是感到害怕，却也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悲痛。我是谁？我是凌小紫，凌小紫是谁？我就知道自己是凌小紫……带着疑问和由疑问产生的莫名心慌，小紫想寻找依靠，她慢慢侧着脸颊轻柔贴靠到雷扬肌rou紧绷的后背上。雷扬的身体还是那么阴冷，但此时腾起了温暖……

    小紫身体特有的幽香和体温，经过两人之间单薄的衣衫传递到雷扬后背。背部肌rou感觉到了，小紫脸颊轻微的摩挲，小紫胸前的丰满，这令雷扬全身肌rou紧张到有些轻微痉挛。随即他安静的站直身体，让小紫可以更舒服的贴靠。握着小紫柔荑的右手止不住的轻轻颤抖，渐渐产生汗水。

    小紫全身依靠着雷扬，她的心里从未有过渐渐轻松，思想一片空明。这种氛围和心情，自己好像经历过……这经历离自己好遥远，遥远的只剩了模糊不清的记忆。

    人流队伍再次开始慢慢向前蠕动，雷扬迈着幅度极小的步伐前走几步，嘴里轻声提醒身后的小紫：“慢慢走，不要闪着。”小紫闭着眼睛，鼻腔里慵懒的哼了一声，跟着雷扬移动。“雷扬，你身体好凉啊，……”小紫舒服的喃喃道，“你要是舒服就靠着吧，我不累。”雷扬笑道。“嗯，我靠到我们领粮食那里。”小紫闭着眼睛，睫毛眼皮微微忽闪，“好啊……我很……喜欢，你靠着我……”雷扬感到了后背小紫脸颊烫的厉害……

    再有五六个人领完就轮到雷扬了，这时候正在领粮食的南方人和发放粮食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口角。南方人三十多岁，身材单薄，面容蜡黄胡子拉碴，衣服破旧有几个补丁，一看就是第二批逃难过来的。几个工作人员七嘴八舌“咋啦！”“你说啥哟！风（大同话说份是后鼻音）量不对！你是发面的我是发面的？！”“你想领领！不想领到一边去！”那个南方人大声道：“我的白面和玉米面分量不对！你们欺负我们这些逃过来的南方人！”他把“南方人”三个字咬得很重！以唤起队伍里南方人同仇敌忾的心气！

    雷扬知道，这几个工作人员肯定不会给足分量的，不管哪的人都一样，只要有机会都会拍点油花的（占便宜）。每个人都少给点，剩下来的粮食他们就可以和领导分了，给自己家里人多吃点。但是这少给的粮食也就是一二两，二三两，多了他们不敢。可是，现在本来配给的口粮就少，一下子就显出一二两粮食弥足珍贵了。果不其然，南方人本就团结，再加上前几天肯定这个发放点干了很多这事，不少南方人吃了暗亏，所以呼啦一下子！所有队伍里的南方人冲过去围住那几个工作人员！

    执行警戒任务的是一个二十多岁，身体削瘦，皮肤白嫩，样貌好看的小民警。他一看事情不对，左手将哨子塞进嘴里狂吹，右手掏出警棍指点那些南方人！雷扬看到此处不禁冷笑一下，这个警察菜鸟！像这种情况已经属于群情激愤了，所有人被压抑的怒火全部爆发。菜鸟民警不干紧拔枪示警，却吹哨子喊人。傻×，等人来了，渣子都没了。队伍里的大同人还是冷漠，或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上百号南方人围住了民警和工作人员，大声吵闹里夹杂着推搡。雷扬站定身体冷漠地看着那些人吵闹，小紫感到他身体里又开始散发出阴寒气息，还有了嗜血的杀气！此时，雷扬的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在北京被无数警察，武警围追堵截的情景。小紫轻轻地拉了拉雷扬的胳膊：“雷扬，不要。”雷扬瞬间清醒过来，努力地挤出笑容：“呵呵，我没事。”小紫点点头，仗着胆子右手轻抚雷扬左脸：“雷扬，不要这样充满杀意。”雷扬点点头。

    势态越来越严重了，菜鸟民警的哨子被打飞了，几个工作人员也挨了十几下轻重不一的击打！不少南方人趁势大喊：“砸了粮店！抢粮食！拿回我们的粮食！”那个菜鸟民警还是没有拔枪，只是抵挡的击打大喊：“不能抢粮食！我们有命令！谁敢打砸粮店抢夺粮食，直接枪毙！你不要做傻事！”南方人根本不听，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动手拿着小铲子往自己袋子里装粮食了。大同人面对着口粮被抢夺，都有些动容了！这不是热闹了，这是属于自己的生存资源被拿走了！

    菜鸟民警还是极力大喊着劝解南方人，可是早已被粮食和生存激起疯狂劲头的南方人们此时眼都红了！大同人带着小声怒骂渐渐围拢在南方人群的外面！雷扬心里地域意识令他加快脚步走到最前头！一伸手捡起一块半头砖，随即拉过一个南方人就是一砖头！血，溅了雷扬一脸！“杀！”雷扬被这血腥味道刺激，早已憋在心里的杀意瞬加爆发！不少南方人被他的吼声惊了一下！雷扬快速冲到另一个南方人面前，起脚踹到他裤裆！“啊！”那个南方人惨嚎着捂着裤裆杵倒！

    “杀！”现场所有的大同人，被雷扬的那一声吼叫带动起来！一个个目露凶光的随手捡着东西冲进南方人群里奋力殴打！雷扬带着嗜血疯狂带头的击打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南方人！不少南方人开始还还手！面对生存物资的争夺，没有一个人把自己当做一个国家的人！有的只是全力击打！全力击打！

    小紫怕雷扬有闪失，她也赶紧迅速冲进人群，紧紧的跟着雷扬击打南方人！在他俩的带领下，大同人气势如虹，战意高涨！一个个不要命的奋力吼叫嘶喊，一个个全力出手击打！渐渐的能站在地上战斗的南方人越来越少，直至全部都被打倒！现场所有的大同人相互搀扶，有的捡起地上装着粮食袋子默默地放回粮店的台子上，有的手拿武器警惕着看着地上呻吟惨叫的南方人。

    雷扬扶起菜鸟民警，从他右腰拔出64手枪！随后走到领头闹事的那个南方人面前，用枪管顶住他脑门：“带头打砸抢！死！”那个菜鸟民警虚弱的喊道：“你没有执法权力！别动手！冷静！”雷扬狞笑了一声，就要扣动扳机！“爸爸”“爸爸”这时候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过来紧紧抱着那个南方人。雷扬瞬间惊愕，看着两个哭的鼻涕直流的孩子，他愣住了。“叔叔，别打我爸爸了……老师说错了就改是好孩子。我替爸爸道歉……叔叔，你不要打我爸爸了……”

    雷扬慢慢站起身体，菜鸟民警赶紧过来拿走了手枪。“喂，你过来。”雷扬随手指点一个发粮食的工作人员，“哎，”那人赶紧跑过来。“我和我媳妇的口粮是三斤吧。”雷扬问道，“啊……对……”那人愣了一下回答道，“不许缺斤少两！都给给那两个小女孩。”雷扬冷声说道。“好的好的。”那人忙不迭答应。

    “小紫，我们走吧，对不起，今天的粮食我……”雷扬看着小紫歉意说道，“没事，你做得很好啊。反正咱们家里有很多吃的……”小紫贴近雷扬耳边小声笑道。雷扬笑着拉着小紫就要走。“等一下，谢谢你啊。”那个菜鸟民警跑过来说道。“哦，不客气，没什么。”雷扬冷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是不敢拔枪，我只是，那些人都是中国人。”菜鸟民警说道。雷扬听了这些话，不禁的有些动容。这个菜鸟民警还保留着人性的光明一面。

    “对了，给你的粮食本。”菜鸟民警伸手把粮食本递给雷扬，“谢谢。”雷扬接过后道谢，“不客气，我叫马波波。”菜鸟民警笑道。小紫被这位脸蛋浮肿，布满淤青的菜鸟民警忍痛强笑，弄得轻笑一声。“我叫雷扬，再见。”雷扬说着话领着小紫走了。

    “小紫，你笑什么？”雷扬问道，“不笑什么啊，就是我很高兴。”小紫笑道，“你高兴什么啊，口粮也送人了。”雷扬说道，“我就是高兴……”小紫调皮的一吐粉嫩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