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七)
“摸着天”自匪势为官军所剿灭已来,便躲入深山之中。他本性狡滑多疑,此刻又是惊弓之鸟。只要一隐藏起来,便是如一沙入大海,如一叶藏老林,如任官府如何搜寻,也是找不到半点痕迹,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刻听说鲁如惠居然找到了他的踪迹,宋君鸿和方邵俱都喜出望外。 方邵高兴的笑道:“还是老山长有真手段。这些日子以来,我让各地州县广帖海捕文书,订严责、悬巨赏也终无所获。却不知老山长的朋友是何许人也,竟能探究的出这恶匪的藏身之迹来?” 鲁如惠捋须呵呵一笑,却并不作答。 方邵也是个机灵人,尽管心中有万般好奇,但看鲁如惠如此守口如瓶,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宋君鸿却是已经心下了然。老山长虽说推是朋友,但什么朋友能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细细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还有一种并不输于官府能量的组织存在,结合鲁如惠的背景,那么这个组织也就在宋君鸿心中慢慢清晰的浮现了出来——黄龙党。 黄龙党本是以奉行岳飞之志,收复故土为宗旨的一个社党。只因前期受朝中主和派和投降派打压,不得已转入地下,深入江湖,从此深土植根,四方扩叶,经过近二十年间的发展,竟变成一个深度糅合庙党与江湖两界的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只因其志不在与一般江湖势力争抢地盘,成员也多正派,行事更是谨慎,故这一强大势力竟少为人知。 宋君鸿也是机缘巧合,才能窥其一斑。 只是黄龙党向来行事低调,新帝即位已来又力压结党,所以黄龙党更是掩声消迹,无人注意。但其势力与能量,宋君鸿却是从不敢轻忽的。 若说宋境之内还有什么人或势力具备有如此巨大的能耐找出“摸着天”踪迹的话,舍黄龙党不作他想。 以鲁如惠在黄龙党内的崇高地位,调动党内资源以追踪“摸着天”应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一情况,鲁如惠既然不想让方邵知晓,宋君鸿自也不便多言。 他只是向鲁如惠拱手问道:“但不知那‘摸着天’踪迹何处?还请老山长示下。” 鲁如惠从袖中掏出一个宽约两寸的竹筒来,道:“目前踪迹全在此处。但该匪狡兔三窟,我们当尽快派精兵良将前往追剿,以免他又换了藏身之所。今日请你们来,便是商谈此事。” 宋君鸿举目一看,厅中仅鲁如惠、王矢、自己和方邵四人在,并无其他官员将佐,甚至连个仆役也没有留下,显是极为注重保密,生怕走漏了风声。 方邵率先站起身来:“事不宜迟,请老山长放心,我今天就调选精干衙役捕快,王夫子和子烨也调派兵马,咱们给他来个重重包围,还怕他再次跑了不成。” 鲁如惠摇了摇头:“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那‘摸着天’不知受何人指引帮扶,竟在我们重重关卡排查之下四处流窜,目下已脱离出了我们淮南东路。” “什么?”众人俱都吃了一惊。 “想来此贼仍是想要叛至金国,奈何老夫已严令边境各关卡闭关严查,此刻纵是一只飞鸟也别想悄无声息的越关而出。所以他便不惜迂回至他境内,再寻机出关。”鲁如惠说道:“据探,此贼目下已窜近庐州,推测下一步很可能自安丰军潜逃出境。” 庐州和安丰军归属淮南西路所辖,与鲁如惠所管理的淮南东路比邻而设,但终是跨了境,便不好再随意调派大军追剿了。 否则朝庭追究下来,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是可以按的上的。 “那——可否行公文给淮南西路,请他们协助剿拿?”方邵问道。 “如果通过官方行文,极可能走漏了风声。此贼极是狡猾,一旦再次潜藏,再找起来可要费些周章了。”王矢否定了这个提议:“何况公文往来,费时弥久,搞不好当淮南西路点起兵马时,‘摸着天’早已出关逃至金国境内了。” “这可如何是好?”方邵急道。 王矢瞄了一些鲁如惠:“我适才与老山长商量了下,人马还是要我们来派遣,且宜速决。只是此事必竟涉及两地辖权,所以不能再大队人马招摇而去的。只好选几员干将,便装快马,衔尾追击,务必要在安丰军境内拦截下他。也不需知会各地官府,省得多事。” 宋君鸿与方邵俱都点了点头。 王矢继续说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回去,从军伍和捕快中各只选一二十之人即可,组成追捕队。人不在多,却必须精干老到。然后再推选一人领队。此事甚急,为防生变,当今日即决。” 宋君鸿起身抱拳问道:“组织追捕人员不难,我和晋夫回去就立即按排。只是这领队之人,不知老山长和恩师可有人选?” 鲁如惠摇了摇头。 宋君鸿道:“既如此,君鸿有意自荐。” 王矢截口道:“胡来!你是堂堂剿匪行营副总管,岂须事事亲为?叫你来是让你一起做个商量的,又不是非让你去。” 宋君鸿笑回:“恩师,如今我淮南东路的剿匪战事基本完结,无战可打。已不需弟子做些什么了。然剿匪之后还需审办匪徒,侦厘案情,所以晋夫兄是绝计离不开的。而淮南东路先后经历宋金大战和剿匪之战,百废待举,东南欲定,不可一日无老山长,整军经武,不可一日无恩师。现下我倒是个自由之身,何不担了这趟差事?” 鲁如惠又道:“君鸿,我可要提醒于你,这‘摸着天’能快速流窜,必是有人接应,事有凶险,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镇军帐的好,何必亲身涉险?” “怕险何需入军伍?”宋君鸿还是继续央告:“这阵子朝庭也没有给我委任新的职位,我快要闲出病来了。求老山长和恩师成全则个。” 鲁如惠和王矢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犹豫未决。 宋君鸿又道:“何况如果一时追捕不着,只能继续搜查。少不得再要借助贵友之力,老山长素知我是在贵友处挂了号的,想来双方沟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鲁如惠和王矢却待再劝,宋君鸿却已普通一下跪下:“务求老山长和恩师准许!” 宋君鸿这一跪,厅中其余三人俱都吓了一跳。须知这个关起门来的内部小会议,虽是严肃机密,但却只有岳麓四师徒参与,交谈起来相互间连官职都没有称呼,仅以“老山长”、“恩师”相称,自是亲昵上一些。宋君鸿这么煞有介事的一跪,着实出人意料。 鲁如惠和王矢向来对宋君鸿厚爱有加,悉加栽培,本不欲让其为一匪徒而轻涉险地,但眼前这一局面,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宋君鸿了。只得搓手叹息:“这是何苦?” 方邵这时又道:“许是子烨对剿灭‘摸着天’一事想要个有始有终,既如此,老山长和恩师不妨允了他便是。料想以子烨处事之周虑,必可担得此任。” 宋君鸿感激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好友。方邵有一点好,那就是不管事情他是不是明白,但都会大力支持宋君鸿。
鲁如惠无奈何的摇了下头,道:“既然你一味检查,我便准了你的所请。只是记好诸事仔细、日夜小心为好。” 宋君鸿欣喜的行出一礼:“多谢老山长成全!” 鲁如惠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们便回去准备吧。选好人马后交于君鸿统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出发。” 方邵起身施一礼后,方欲退出,却听宋君鸿又道:“学生莽撞,试问老山长可否将贵友的联络之法告知学生,万一事情生变也好有个应对。” 鲁如惠拿眼瞄了一眼宋君鸿后,道:“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且派个人与你们同行,如需联络,他自会办理,然后告知你结果。” 见鲁如惠如此保密,宋君鸿知不可再问,便也施礼告退。 出得厅来,方邵嘟囔了一句:“未知这个朋友是何方神圣,老山长忒得神秘。” 宋君鸿也是无奈的说:“罢了,老山长人老成精,必是有他的考虑。你我且抓紧回去准备吧。兵贵神速,请晋夫挑选好人手,今晚就到我军营处候命。” 方邵拱手道:“只请放心。”言罢也不坐轿了,向宣抚衙门讨了匹快马,翻身坐上催蹄而去。 宋君鸿也跨马回到军营,为免菊子娘担心,他决定还是不去回家辞行了。只是把李通叫来,嘱其帮着细细照看下家人。 选拔人手自不多言,因为黄成军经历连番大战,此刻急需修整补齐,宋君鸿自不便带走诸将。除了亲随的孙狗子外,只是选了擅长侦查的刘长火、能战勇斗的郑大虎,又选了原铁林军中过来的鲁汉、肖欢、李强、董红花和另外三人,只待明日会和了方邵派来的六扇门捕快和鲁如惠指派的联络人后,便行出发。 让诸将回去休息后,宋君鸿解剑放至枕畔,和衣卧下,却是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他之所以非要亲自接这个差使,委实是有着三分私心在里面,不便于他人说明罢了。 他知道鲁如惠追寻“摸着天”的踪迹,靠的是黄龙党盘根错节的力量。他更知道史珍行走天下,也时常与黄龙党有所联络。 他来到这个世上,素来洁身自律,却仍与三个女子扯上了脱不开、说不清的关系。 一是丁蓉,除了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外,更感动于其对于自己的千里追寻,痴心不改。面对此女,虽坚如百炼钢亦作绕指柔。一是秋灵,怜其身世飘零,喜其才雅清媚。面对此女,虽清淡无猜也愿多作交往。痴痴缠缠,他对这两人虽然还梳理不清倒底是爱多还是友情多还是怜惜多些,但好在这两个苦女子都在自已身边有了照顾。日后不论缘浅缘深,总是能有个交待,最不济也可以从容的按排好她们的一生平安。 但唯有史珍,却是思之在侧,抚之难寻的。也不知为何,这个女子最是给他以前世女湘月的感觉,但也是此刻离他最远的一个女子。谁强劲,这个女子可以匹马走天下,一剑光寒四十州。但天涯秋鸿,踪迹何方?饥寒保暖有谁问,悲伤心事有谁怜? 他不敢乞求什么,只是近来一想起她来跟自己诀别时的满眼泪花就难受。他拼了命的非要争这个差使,只是因为心中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她在远方还好吗?如若不知,终是无法安心的。 到了此刻宋君鸿甚至不能不承认: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未惧怕过,可偏偏一个女子娇小的面庞就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才下眉头,又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