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签约（阿库尼亚）
红桃花心木的餐桌上铺着刮艇的白色亚麻桌布。上面摆放着镜子别致的中国瓷器和古香古色的银制餐具。坐在餐桌一头的男主人马尼拉最高法院大法官莫加抓起银制的酒杯，举到半空先对四周的客人道歉： “因为我是一个demodisnegandi①，医生暂时不让我饮用葡萄酒” “或许你少装模作样的甩几句拉丁文，更有助你的健康”坐在主客位置上的阿库尼亚心里暗自诅咒，但表面却也微笑着跟着主人举起手中的银杯。 ”敬菲利浦三世国王殿下，为了过去Annushorribilis②” “敬菲利浦三世国王殿下”客人都一同举起了酒杯，阿库尼亚也把酒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总督阁下，我注意到你今天晚上吃得很少，是晚餐的菜式不合你的胃口吗？真的十分抱歉，您也知道，在眼下的时局，即使是这样的食材也不是太好找到。”柔美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 说话的是莫加的妻子，她是个美貌优雅的女子，和他那装腔作势的丈夫相比，她是个令人敬爱的人儿。 晚餐主食是墨西哥香肠炖豆子，墨西哥香肠显然是从新大陆原来，夹杂着海水侵过的味道，豆子也是陈年旧货。自从去年起，菲律宾的华人死的死，逃的逃后，那些菲律宾土著们就变得不会种植和饲牧了。王城的食品也开始短缺，正如莫加夫人所说，尽管这段晚餐不起眼，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已经是很难得了。于是，他右手插起一块香肠送到嘴边，含含糊糊的回答莫加夫人： “慷慨的夫人，您准备的晚餐十分可口，只是我最近公务太繁忙了，胃口小了很多。” 对面坐着的主教米格尔·贝纳维德斯早已经风扫残云眼前餐盘内的主食吃完，又拿了块面包蘸了了盘中的菜汁后塞进嘴里，他听到了莫亚夫人和阿库尼亚的谈话，插嘴进来： “要说到目前的局势，总督大人。上个月，仅仅是我的教区就有五个富裕的教民家庭乘坐大帆船返回了墨西哥，他们带走家庭，财富和对上帝的虔诚。我现在越来越难以安抚教区内那些迷失的羔羊们。总督大人，能不能告诉我目前的糟糕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 “确实如此”有人符合着主教大人，“现在整个王城都找不到几个像样的裁缝和厨师，在城外，也很难找到一个真正农夫和牧人。” 说这话的是克里斯托瓦尔·阿斯克塔，王城卫队的队长。在去年中国人的暴动中，这位上尉率领着200名西兵、400名日本人、2000名邦板牙土著兵和200名摩洛人、300名黑人开赴圣巴勃罗，把逃到并盘踞在那里的中国叛军扫荡干净。据说战斗中，他以残暴闻名，他杀死了他的每一个敌人，不管他们投降与否。 当然这位也从此次平叛中收益不少，除了私下掠夺华人财富和得到王城的奖赏的战利品外，他在还在马尼拉郊区和邦阿西楠各得一个极佳的田庄，作为马尼拉王城的新贵，难怪他着急寻找裁缝、厨师和农夫们。 阿斯克塔一边说话一边粗鲁的挥舞着手上的刀叉，从阿库尼亚所处的位置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位暴发户嘴角八字胡须上沾着地少许菜汁。 “他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上等人。”阿库尼亚端起银杯，极力控制自己去忽略阿斯克塔粗鲁与失礼。 对于马尼拉目前的困局，阿库尼亚比餐桌前坐着的任何一个人认识都更清楚。当平叛祝捷的钟声犹在菲律宾的西班牙人耳际萦回，阿库尼亚已经清晰的意识到马尼拉正在给为自己准备的绞索上打结。 随着繁华并为王城持续不断提供价廉物美商品的八连化为灰烬，当华侨商人、工匠和劳工，在火枪和剑下已化成累累白骨时，就注定了今日王城物资困乏，劳力短缺的局面。然而对于位处于菲律宾总督的阿库尼亚这样的局面还远远不是最致命的。 最令阿库尼亚担心的是中国因为去年的大屠杀而中断和马尼拉的贸易往来。每年来往马尼拉和墨西哥的大帆船每艘要装载1万包到1.2万包的生丝，500到1000箱的丝织品。这还不包括从中国运来的瓷器等其它中国商品。每一年从中国商品中获得的税收至少可以有5.2万比索，靠着这些税收他这个总督才能在维系西班牙对菲律宾的统治，否则仅仅靠墨西哥每年给予的那点如同打发乞丐的王室津贴，怕连卫队军饷也付不起吧。 更何况除了正常的开支，马尼拉还要同这个或者那个的敌人的战争，在莱特和萨马到，正受到哪些可恶的******异教徒的威胁，棉兰的老摩洛人一直虎视眈眈。作为一个老军人，打仗就是在打钱的道理，阿库尼亚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更不能切断大帆船的贸易线。 作为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退路，马尼拉或许可以以香料贸易代替来自中国的丝绸贸易。可是胡椒的货源要容易些，因荷兰人无法垄断胡椒贸易，各地商人可以将胡椒贩卖到马尼拉。但是马鲁古丁香、rou豆蔻等，荷兰却已经取代了葡萄牙控制在自己手里，很难获得，因此，要想在这一贸易中分得一杯羹，最好的办法就是挺进马鲁古。可惜去年进攻马鲁古的军队为了镇压暴动，被迫撤回了。尽管阿库尼亚坚信迟早有一日，自己会打败那些该死的荷兰叛徒们，拿下马鲁古。但远水难解近渴，更何况打下马鲁古，也需要钱。 钱、钱、钱一切离不开钱。那个中国的使者李乐水提出的五个条件。最让他头痛还是钱的问题。 返回被杀中国人的尸骨和释放关押的中国人，这样两点很容易办到。晚饭前，阿库尼亚还向他讨厌的大法官莫加询问，目前到底在押了多少中国人。莫亚告诉他去年抓获参与暴动的中国人中还有500多人在苦役船上服苦役。阿库尼亚准备以菲律宾总督和最高法院的院长的身份签署法令****这批犯人。 惩治屠杀的元凶条件就比较棘手。想到这，阿库尼亚下意识的望了对面的克里斯托瓦尔·阿斯克塔。这个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丝毫没有意识到总督大人在想什么，依然悠闲自得喝着他的葡萄酒，发出粗鲁难听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显然不能把他推出来惩治”阿库尼亚环视了餐桌一周，在座的男士手上或多或少的沾了中国人的血。如果因为平叛而被惩治，怕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会炸了锅。 但是那些摩洛人和拿钱办事的日本人里找几只替罪羊来搪塞中国人。这是完全可以的，阿库尼亚下了决心。 剩下的就全是钱的问题了。阿库尼亚又开始头痛了，“归还去年暴动中中国商人们被扣押的财物，和赔偿他们所受到的损失。”这个要求未免难办了。 要知道当初扣押和没收的中国商人的商品都趁着今年6月份大帆船来马尼拉时拍卖掉，所得大概有70多万比索。这些钱阿库尼亚拿出3.6万比索分给了平叛的有功人员。当然作为平叛中贡献最大的他也从这3.6万比索奖金中分得了8000比索。 至于剩下的都被收到国库，有些还支付了军队军饷。不太可能完全赔付给中国人，哪怕只还一半也十分困难。 对面的贝纳维德斯主教已经吃完他的晚餐。双手紧握，双目未闭不知在向上帝祷告什么。阿库尼亚望着他衰老而有臃肿的面庞，又不禁想到这位主教今天呈上来的请愿书来。这封给最高法院的情愿书上这样写道： ”如果我们不答应中国皇帝提出的要求，他就派遣战舰千艘进攻马尼拉。据友好的中国人说，中国皇帝相当有可能断绝中菲贸易，对我们施以最严厉的惩罚。这将意味着整个联邦的毁灭。因此，我们要求最高法院把华商存放在马尼拉的财货，通过使者或中国船主，立即交还中国。首先将存在国库的变卖华商财货所得归还，如尚不足，还可通过向市民借贷、节省开支等筹集款项。经过详细调查和审讯后，释放在起义中被俘、及后在大帆船中服苦役的人，特别是那些“罪行”较轻的华侨。” 哼，这个老头只关心他教区的教徒的多少，那里知道执政的难处，而且他从没收的中国商人的财产中没拿到一分钱，当然会主张把钱都再还回去。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向他所说的从国库里取出一部分，再向市民中筹集一部分用于还给中国人。如果这可以换回与中国人的持续贸易，这些市民们也应该不会反对。比起他们从和中国人的交易中得到利益来。这点算不上什么。 阿库尼亚觉得思路瞬间开阔起来。中国的要求的五年贸易免税也可以同样处理，我们同意对中国人进口贸易免税，但相应的税款要加在那些把中国货物转运到墨西哥的西班牙商人身上。这样既满足了中国人的要求。联邦的税收也不会损失多少。 阿库尼亚把这点想通了，只觉的这几日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卸了一半，轻松许多。胃口居然也好了起来，很快将面前的食物吃完，这让莫加夫人十分高兴，吩咐仆人给阿库尼亚总督又盛了一勺。 第二日，是中国使者要求答复的截止日。那个善于谈判的中国商人李乐水，被如约的带到了阿库尼亚的办公室。东方人，对于阿库尼亚来说辨认他们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一个人似乎都长着一张同样的脸。经过后翻译的提醒，阿库尼亚才记起这个李乐水，并非第一次见面。去年中国人来考察所谓的机易山时，他就是大明使团的翻译。阿库尼亚还回忆，在他与大明官员就下跪问题争执不休时，也是这位李乐水提出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知道何时强硬，何时让步，确实是一个难缠的谈判对手。”阿库尼亚在心底提醒自己。 “总督阁下，我们上次提出来的条件，这几日你们考虑的如何。”李乐水开门见山的直问。 阿库尼亚按照准备好的想法，将李乐水当初提出的条件一条条的拿出来阐述。 归还尸骨和放归中国人的问题上，双方没有任何异议。阿库尼亚特别强调，中国人的去留全凭自己的意愿，毕竟在王城还有一些愿意服务于王室和上帝的中国人。阿库尼亚必须保护这些人的利益。对于此，李乐水也表示同意。 对于惩治元凶问题，阿库尼亚首先表达了这是一场战争，虽然是一场悲剧，但军人不应该其在战场的英勇行为而受到惩罚。西班牙军人是职业守纪的，也是对上帝虔诚和守护军人的荣誉的。当然确实有一些日本浪人和本地的摩洛人未被足够的约束，干出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马尼拉的最高法院将惩处这些害群之马。这段话是阿库尼亚事先经过反复酝酿后的，他觉得自己说的很有说服力。李乐水对此稍有犹豫，稍加辩驳，最终也接受了阿库尼亚的方案。 剩下就是讨论钱的问题了。阿库尼亚同意归还中国商人扣押的财物，但必须由中国商人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有货物被扣押。这里阿库尼亚有自己的小算盘，很多中国商人在大屠杀中全家都死绝了，这些人的钱阿库尼亚是不准备还的。 阿库尼亚还顺便说道，李乐水的朋友原来的八连富商执政官胡安-包蒂斯塔.贝拉，他也有1.5万比索的财物被没收。这笔钱可以优先先交还给李乐水。阿库尼亚觉得自己是卖个好处给李乐水，总是有利于谈判的。 最后的焦点就是五年税收全免。阿库尼亚提出五年全免的要求太苛刻了，可以免50%税收。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同意前两年全免，后三年免去70%的税收。 所有条款都用中西文字写在纸上，阿库尼亚决定这个结果比自己预计还要好，愉快拿出了鹅毛笔在上面签署了大名。 ①demodisnegandi身体虚弱的人 ②Annushorribilis艰难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