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学习
“咦，你已经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昨天回来的，还看我们的演出。” “我演的挺好？嘿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 “哟哟哟，去南方没几个月都拽上鸟语了，欺负我听不懂是不是？那好我也给你学两句，……，怎么样？够标准吧。” “那是，我是谁呀？喂，你回家了没有？” “还没回去！我可告诉你，小心你妈揍你啊！上次，就端午节我上你们家吃饭去，你妈就说了，你就一白眼狼。你说你也是，你家房子这么大，干嘛非要搬出来住？浪费钱还要落埋怨。” “什么？在家住不自由？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你爸妈养你这么大，说说你不行啊？” “哦，今天下午就回去啊。这就对了嘛！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 “我装什么大尾巴狼？请客？给你接风？行啊，我请客你付钱。” “嘿！凭什么呀？上次可是我请的，这次就该你请了。在你面前俺可是穷人！” “行！不过得过两天，还有两天演出那。到时候地方你定行了吧？” …… 一大早刘玲就打来电话，王大伦牙没刷脸没洗，光着膀子套着条大裤衩，靠在宿管室的窗口，一边抠着眼屎一边在电话里跟刘玲巴拉巴拉扯着。 上午还有个《雷雨》首演的总结会。尽管演出结束时小剧场里差不多空了一半，但绝大多数观众是看完了第四幕才离场的。客观来说94大专班的这次首演还是算成功，毕竟象《雷雨》这种话剧基本上都已经演烂，而且有无数朱玉在前，来观摩的又都是吃这碗饭的，所以能坚持到第四幕已经不错了。 计波总算没出啥差错，但也没有任何出彩，只能算是中规中矩。霍玄在总结会上重点表扬了成创、涂玲和王大伦。成创的表演活灵活现，涂玲的繁漪很生动，最大的惊喜则是王大伦。他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霍玄还开玩笑说，要是有话剧的年度评奖，王大伦绝对有可能问鼎最佳男配角。 “啥？霍老师，您说《雷雨》剧组看上我了？”王大伦一脸惊讶。 会后，霍玄把他单独留下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是啊，昨天的首演，绍红和晓婉都来看了。她们对你的表现可是赞不绝口呦！今天晓婉特地给我打来电话，正式邀请你出演周冲这个角色。当然了，我只是帮你们牵线搭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到剧组跟她们面谈。剧组就设在隔壁的北影厂。” 霍玄挺高兴的，剧组看中自己的学生，说明自己的学生有能力，从侧面也肯定了他的工作成果。 “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谢谢霍老师！” 这个意外之喜让王大伦很兴奋。他拍《东宫西宫》原本就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跟张远结识，这种机会跟中大奖的几率差不多。尽管张远答应有机会会帮他推荐的，但现在张远正忙着做后期，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年没戏拍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第二次机会这么快就到来了。 北影厂，还是那天试镜的那栋小楼，王大伦按照霍玄给的门牌号敲响了二楼的一间房门。 “请进。” 王大伦推开门，房间里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他认识，就是那天在楼下碰到的那个理着男孩头的中年妇女。此时她正在埋头按着计算器，桌上很乱，很多文件还有一大叠报表。 李晓婉没有抬头，手指按着计算器上的数字，嘴唇一动一动的念念有词。王大伦没有打扰她，轻轻掩上房门，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晓婉才抬起头，“原来是你呀，怎么不出声呀？请坐，请坐。稍微等一下，我还有两个数字算完。” “您忙，您忙。” 王大伦客套了一下，走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李晓婉很快就忙完了，王大伦连忙站起来，微微弯了一下腰，“李老师，您好！我是王大伦，我……” 李晓婉笑着扬了扬手打断他道：“知道，知道，昨晚我和绍红还一起看了你们的演出呢，演的真好！绍红很满意。” 哟！王大伦很是受宠若惊，连忙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 李绍红是谁呀？那是第五代女导演的代表，前两年执导的电影《红粉》获得了西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京城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导演。 别看张远那货牛皮哄哄的，但现在的他不过就是得了俩欧洲小奖的地下导演，跟李绍红比，分分钟钟被秒杀。关键人家现在虽然也出来单干了，但和体制内还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人脉在圈内绝对是顶尖的。象现在人家拍《雷雨》居然就能拉到央视的投资。 “李老师……” “别，叫姐，晓婉姐都成，就是别叫老师，我当不起这个。”李晓婉摆摆手，道：“坐下说。” “霍老师想必都跟你说了，你的情况我也向霍老师了解了一下，听说你前段时间刚刚拍了一部电影是吧？” “是的，……晓婉姐，是张远导演的作品。” 李晓婉点点头，道：“我这人说话直接，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咱们这部戏影响力想必你也清楚，导演绍红咱就不说了，主要演员也都是内地和港台的一流演员。你虽然拍过一部电影，但毕竟是个新人，所以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话虽然傲慢，但说的确实是事实，人家就是这么牛逼，王大伦只有点头的份。 李晓婉又道：“周冲这个角色呢，在戏里差不多有五集的戏份。不过我们要求所有演员不管戏多戏少一律都要签三个月的合同，这点你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大伦连忙再次点头。 李晓婉笑了，她对眼前这个老实孩子很满意，不骄不躁的。不象昨天那个袁丽，不过就是演了一部《英雄无悔》，瞧那副猖狂样，她看着就闹心。 “反正就是这样，三个月的时间，五集戏，你看多少钱一集合适呀？”李晓婉最后把话转到了正题。 时间，王大伦没问题，至于片酬他可是一点都没底，因为他从未拍过电视剧。拍《东宫西宫》虽然拿到了两万块的片酬，但电影跟电视剧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圈里混了，又是新人，钱多算赚的；钱少嘛，就当积攒人品，再说还能混个脸熟不是。 于是他摆出一副特诚恳的样子，舔舔嘴唇道：“那个，晓婉姐，您看给多少钱合适就给多少钱吧，我绝无二话。” 李晓婉一听，哎呦喂，这可是她跟所有演员谈片酬以来听到的最舒心的一句话，真是老实孩子！ 李晓婉原本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五到两千，刚从学校出来的新人一般都是这个价，于是一高兴就给了个上限：“你看一集两千成吗？” “成！”王大伦回答的很干脆。 合同当场就签了，临走时李晓婉给了他一本厚厚的剧本，让他尽快熟悉起来。 为了避免打扰，他特地跑到学校图书馆，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剧本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看完后不禁有些蛋疼。原著中二十四个小时，八个人，时空高度集中，这八个主要人物中，周萍、繁漪和四凤戏份是最重的，鲁大海的戏份最少，其余四人大致相当。但在这个改编剧本中，时间跨度为八年，前十集就是描绘周萍和繁漪相识、相知、相爱到私奔失败，中间还穿插了两个打酱油的——周萍的蓝表妹和繁漪的追求者，周冲就是一小屁孩。 后十集才有长大的周冲、四凤、鲁大海出场，但周冲的角色却被极大的弱化，甚至都不如代表正义的鲁大海出彩，就连原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也在繁漪的正义的高光下变得黯淡无光，彻底沦为打酱油的。 还有就是整部戏的结尾，繁漪的不死变成了自杀；四凤的触电身亡变成了堕胎后随母亲去了济南；周萍则由开枪自杀变为接管了父亲的产业。最令人称奇的是周冲居然还参加了新四军，这算哪个意思？ 总之一句话，这部戏里周冲毫无特色。唯一能聊以安慰的是毕竟也有五集戏，混个脸熟应该不成问题。 剩下的两场公演结束后，王大伦便去剧组报到。 拍摄主要都在北影厂的明清街进行，布景早就搭好了。王大伦去的时候剧组已经开机一天，那天正巧赶上拍摄周朴园带着太太繁漪回家的场景。 跟二李还有曾年平打过招呼之后，便搬了个长条凳坐在一旁学习。 一辆黑色的老式轿车缓缓地开过来，门口佣人们分列左右，雷格生老爷子一袭长衫，弓着身子站在最前面。 其实现在的雷格生还挺年轻的，看上去顶多只有五十出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王大伦忍不住想喊他一声：王总管，然后老爷子咪一口小酒，一脸满足：“红毛药酒，六十七味中草药，酒助药力，药助酒兴……” 好吧，言归正传。轿车停住，几个男仆人绕到车后拿行李，王总管，哦，是雷格生一个跨步，很敏捷地走到车边，弯腰打开车门，双手伸进车内，接过一个公文包，腰间一夹，动作麻利，神情恭敬严肃。 “啧！”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过场戏，雷格生瞬间就把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演活了。 跨步，开门，两个动作干脆利落，而且人始终弯着腰，正如原著里的一句话：他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对他的主人答应着“是”。他不是等人从车里出来被动的拿包，而是主动双手很恭敬地伸进去接过包，然后退后半步，垂手肃立，随时等候主人的吩咐。 他神情严肃恭敬，却不带丝毫谄媚，那是因为老爷离家多年，今天是第一次回家，场面是正式的。 “咔！好！过！” 整个一条非常流畅，李绍红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准备第二场。” 摄像机位转移，从车头转移到汽车内侧，曾年平亲自掌镜。他虽然也挂着导演的头衔，可能因为导演功力远没有媳妇深厚，只能是乖乖地干回老本行。 摄像到位。 演员到位。 “action！” 一根文明棍从车里伸出来，拄稳了。然后是一只鞋头刚刚翘起的黑皮鞋伸出来，踩到地面上，紧跟着另一只脚，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车里脱颖而出。 鲍方，据说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个子很高，人挺得笔直，一身黑色的燕尾服，头发油光锃亮，一副老克勒的腔调。 老爷子微微仰着头，四下看了看，轻张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但整个动作都在表达他心中的呐喊：“回来了，总算回家了。” 他是卷土重来，所以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也唯独在此刻他的脸上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