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追忆
禹子玉出关,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然而,还留在炎日谷内的师姐西门雪和李柱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后来,禹子玉的心情也不高兴了。 事情起因于两人似乎得到了什么重要情报,去那上京城想进一步打探到更准确的消息,结果被东厂的人撞见,遭到了追杀。 以追命的轻功,纵使带着一个身高体壮的断岳虎,逃脱的可能也想不小,两人确实逃了出去,在城门口处却又停了下来。 只因城门口站着一人,此人好巧不巧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且这人还是追命的师父鹤飞,天地君亲师,师父授业之恩在江湖上被看得比天地还重。 师父挡门,追命不好硬闯,然而后面追兵随时可能赶到,那鹤飞却忽然提出了一场比试。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师徒两人从皇城门口出发,谁先赶到上京城南城门口便算谁赢。若是追命胜了,他从此和云岚宗,和鹤飞再无师徒情分,追命再也不用顾忌师门授业之恩。若是鹤飞胜了,追命便将从云岚宗学到的武功尽皆还回,即自刎当场。 然后两人便离开了,东厂之人不敢拦,但是两人离开之后就失去了下落。 消息传开,炎日谷自然也知道了,禹子玉满心担忧。 任谁也不会认为追命会胜,即便只是皇城到上京城门口那么几里地的距离,考验更多的是轻功造诣而不是内力修为,但他胜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小到不可能。 但这是师徒之间的较量! 所以追命一定会赴约。 禹子玉出发了,刚一得知消息便出发了,赶往上京城而去。 而且他早就想去一趟上京城了。 上京城东城将军道,和南城截然相反。 南城是文官的聚集地,东城将军道是武将的聚集地,因为镇国将军府便在这将军道最繁华的位置,只不过是曾经的将军府了,而繁华也仅仅是一些人回忆中昔日的繁华罢了。 自十年前惨案之后,这里便冷清了下来,因为传说镇国将军怨气太重,阴魂不散,化作了厉鬼被困在府中,而且也确实有人声称自己亲身经历,亲眼看见了那鬼。 这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许多个。 三人成虎,更何况是许多人,即便是真的也成了假的,是以这里便冷清了下来,不仅是镇国将军府,整个将军道也都彻底冷清了下来,白天黑夜,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今天,八月十四,素来不见人影的将军道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素白,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上垂下的轻纱遮住了他的面容。 这人是一个怪人,站在镇国将军府门口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丝毫气息,仿佛一尊雕像。 生生累死了一匹快马,禹子玉才终于只花了四天就赶到了这上京城。 第一件事,他没有去找追命和断岳虎的下落,而是来了这将军道,走去了镇国将军府。 站在门口,儿时的记忆如浪花般涌上心头,爹那沉重如山的静默表情,娘那慈爱如水的温柔笑容,在他脑中交替闪过,最后定格。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禹子玉长叹一声,提步走入。 府内蜘蛛网密布,到处都落满了灰尘,而在灰尘之下,那黑褐色的血迹仍然清晰可见,整座府邸,都仿佛是暗红的,被一层血气笼罩。 那一天的屠杀在眼前浮现,恍若昨日。 慢慢的走,禹子玉慢慢的看。 卧房里、府库里、藏宝室里,值钱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就连那些稍有价值的家具也都不见,仿佛遭到盗贼洗劫过一般。 最后,他走进镇国将军书房,里面陈设依旧,只是依然落满了灰尘,那些书,也上了潮,**了。 乱世文章不值钱,同样的,乱世的书也不值钱,所以谁会抢走这些书? 禹子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转身出去。 “好久没见人进这将军道啦!” 走到将军道口,旁边忽有声音传入耳中,禹子玉侧身一看,只见一个古稀老者坐在路边,手里抱着一根黑黑的木杆,在木杆的上方,依稀可见残缺严重的布条,这曾经是一面旗帜。 只可惜,人老了,连旗帜也老了,别说布条,那黑黑的木杆上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显然离化作尘埃的日子不远了。 禹子玉走了,没多久,他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出了几样东西。 将右手提的两壶酒放下,又把左手提的一包猪蹄放在老者面前,禹子玉大声道:“老人家,您以前是当兵的吧!您能给我讲讲战场上的故事吗?” 有过当初和那不足五十岁却老得好似九十多岁的老妪说话的经历,他这次学乖了。却老者笑道:“小伙子,你说话不用那么大声,老人家我虽然老,但耳朵却一点儿也不背!”
禹子玉面色尴尬了一下。 老黄拿起面前的一壶酒,颇有江湖豪客样子的拍开塞子猛灌了一口,禁不住啧声赞道:“火刀子!好久没喝到这酒了!” 这火刀子是一种极烈的酒,军中之人最是喜欢,但价格着实不便宜,以普通小兵一个月的军响扣除自己一个月的花销,刚好可以买一壶解解馋,老黄自没当兵以后就再也没喝过着这酒,因为他喝不起,此时一喝,当初的军旅生活顿时在脑海浮现,昔日的战友也都在记忆中闪过。 只可惜,昔日的战友只剩下他一人了…… 想着,老黄眼角不禁落下了一滴浊泪,然而他笑得却愈发爽朗。 “当兵啊……说起这军旅生活,可有意思啦!那么多战友,那么多兄弟陪伴!不过,每次上战场都会有兄弟离开,永埋白骨之下!”说着,他眼角溢出的泪水浓了起来, “老黄我当初是抗大旗的,喏,就是我怀里这杆,只可惜人老了,旗帜也老啦!”老黄微微挥了挥怀里的旗帜,却有两条细布落下,吓得他连忙紧紧抱在怀里不敢再动了。 “老黄我是二十岁的时候参的军,参军的时候只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想去军队讨些吃的,却没想到这一当就一直当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上战场,毕竟国家太平了那么久,军队只是摆设,就没见打过仗,谁晓得那仗是说来就来!” “初上战场,我吓得浑身直哆嗦,当时我的将军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没事,不过打几个蟊贼罢了,咔咔几下的事!’而那次,也确实是咔咔几下!” “……” 静静听完,黄昏已过,酒壶空尽,猪蹄只剩一堆骨头。 老黄离去,禹子玉也站起身来走了。 冷清的将军道,又冷清了下来。 往事,已逝的一切,只能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