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武侠小说 - 问剑录在线阅读 - 第八十八话 乍暖还寒~之三

第八十八话 乍暖还寒~之三

    屈戎玉话声才落,史丹尼双眼又开始滴溜溜地在众人脸上打转。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观察别人脸色,尤其是不熟识的人,可以很快且有效的藉以判断对方的性格、专长、兴趣,除了碰上彻头彻尾完全不会有表情的人之外,这法子可说十试十中,令他屡试不爽。

    但他才刚刚开始观察,忽然听到有人闷声说道:「堀!」

    一个字,就这麽一个字,喊的是堀芃雪无疑。史丹尼一怔转首,却见君弃剑神色不悦地起身,转入後进。

    堀芃雪也没多问,迳直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後往後院走,走到了一排房舍的最尾端,君弃剑几乎是把脸贴在围墙上才停下脚步,後头堀芃雪见状,眉头微微蹙起,道:「你真的不太妙。」

    君弃剑深深呼吸了两口气,这才转身,背靠墙站着,道:「都看出来了?」

    「当然。」堀芃雪一边打量着君弃剑的脸色、站姿,一边应道:「你方才必定也是注意到小涵的神色~她听到战略与战术,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以为是我教她的,这才将我喊来。但走没几步,就知道大概是错怪了我吧?你以前不会这麽粗心就下判断。再加上你走这一段路的模样,太慢、又太稳,完全就是想藉着放慢速度来稳定步伐……我肯定,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糟到连自己走路都有点勉强,也糟到无法精细的思考太多事情……简直,就像个重病的病人。」

    「你真的都看出来了。那你又怎知道我发觉错怪你了?」

    堀芃雪耸了耸肩,一派轻松地道:「你也知道,战略战术我虽然懂点皮毛,却没到可以教人的程度。」

    君弃剑只能苦笑。

    「到底有多糟?」堀芃雪又问了。

    她的眼睛可非比寻常,一看就知道,君弃剑刚刚在厅上对众人所说的『没办法再打先锋』,实在太过轻描淡写!在她看来,君弃剑现今的身体状况,虽还不至於忽然断气,但什麽时候瘫了也都不奇怪!这可不能坐视不理,总得找个办法解决才是。

    君弃剑微微扭动颈子、抖抖胳臂,似乎也在试验着自己身体的灵敏度,过了好半晌才回道:「感觉手脚不是很听话、使不上什麽力,真的就像你说的,和重病发高烧时很像。」

    「屈姑娘没有说什麽吗?」

    君弃剑摇了摇头。屈戎玉於游梦功的造诣原本就不能算深,过去也没有人进过回梦汲元阵的阵眼中吸纳水气再融合运用,甚至还忽然全就放光了……想找人问,也没有对象。他现在甚至无法肯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麽情况、更别谈有没有办法复原了。

    「两年,够吗?」堀芃雪再次提问了。

    「不知道,我尽力。」君弃剑略略将重心前移,站得挺了些,才又开口说道:「我有另一件事要说。你收到道镜的消息了吗?」

    堀芃雪先是一怔,稍微垂下了头,道:「瑞思的信里说了。」

    君弃剑盯着堀芃雪的头顶看了片刻,见她再没其它反应,但身体却很细微的颤动着,便道:「很矛盾的感觉,是吗?」

    「……是啊。」堀芃雪抬起头,露出一个苦笑:「我不希望师父作出危害这片土地的事,但也晓得不可能要他放弃。他死了,我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虽然他主导孝谦天皇复辟的政变害死了我的双亲,但总也养了我这麽多年,他发觉并且培养我的眼力、教我练功、陪我读书、也常常和我聊天,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他是个很难得的好师父!……但是,他死了,我居然并不怎麽觉得伤心,反而还有点宽慰……我真是……我……」说着,她又低下了头,甚至转过身去。

    君弃剑听着,只能轻叹。

    衡山神龙潭一役,不仅是自己和璧娴,还有阮修竹、眼前的堀芃雪,掀翻了太多人受到原本深藏的心理矛盾。

    心病,没药医。

    或许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这些天来君弃剑也不是没考虑过,那便是瑞思的立场与行动。

    只是,再三思量,终究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揭过不谈。

    毕竟现在若没有瑞思,一夥人可能连晚餐都要cao心,那还谈什麽入蜀大计?装傻也好、低头也好,眼前都只能对瑞思所为当成没发生过。

    起码白浨重、宇文离还是心向林家堡的,至少她不会忽然翻脸。

    静默了半晌後,堀芃雪似乎已稳定了心绪,道:「你多休养吧。」跟着举步要走。

    但她才踏出了两步子,前头诸葛涵忽然跑了过来,喊道:「堀老师!等等!等等!」

    堀芃雪自然也停下了脚步,等诸葛涵跑到身前,道:「你怎麽跑出来了?」

    听到这问题,诸葛涵脸便臭了,直瞪着君弃剑,道:「都是哥啦!忽然把你叫走!璧娴jiejie的师兄也是!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你们都不想让我学兵,话都还没说,就先要我去厨房再帮他倒杯大杯的水。我水一拿回去,他立刻又住口了。我再待也没意思啊,乾脆先来处理另一件事。」说着,便自怀袋里摸出一封信箴,递给了君弃剑,另一手却拉着堀芃雪道:「先不要走,等哥看完信有什麽反应。他要是想乱跑,帮我抓住他!」

    君弃剑接信,却又听得啼笑皆非,道:「我哪就这麽不定性了?」

    「你原本就很爱乱跑!」诸葛涵哼声道:「连王道都这样说!我知道这个沈既济跑到长安去当什麽太常协律郎了,你要是想跑去长安找他,我可不准!」

    君弃剑苦笑,开始看信。

    是沈既济的信。诸葛涵将这信多压了两天,不肯在君弃剑与屈戎玉独处时给他,便是怕他看完会忽然就跑了,她心里可清楚,现在璧娴jiejie不阻止便罢,说不准还跟着跑去,那还了得?

    君弃剑看着信,神色也没什麽变化,似乎只是一封很寻常的问候信。

    但看到後来,他忽然愣住了,似乎极力思索着什麽。

    诸葛涵见了,问也不问,一把便把信取来了,自顾自地看起,一边看还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着,显然是要念给堀芃雪听的:「……前面都是寒喧,没啥意义。嗯……拙荆已有孕七月,近期内将即临盆,斗胆欲请恩公为此子义父。名已取定,无论男女,皆名『望曦』,盼恩公择日光临寒舍,以行认子拜父之礼。」

    「什麽嘛!忽然就叫人到长安去!」诸葛涵一念完,立刻嚷了起来,忽然又注意到君弃剑已从思索转为呆滞,连堀芃雪也是一般。

    诸葛涵觉得奇怪,一手推着一个,道:「喂~你们怎麽啦?信里有什麽奇怪的话吗?」

    「望曦……望曦……」君弃剑给诸葛涵推回了魂,喃喃念着,见到堀芃雪竟是满脸错愕,即道:「你想的……和我一样吗?」

    堀芃雪闻言一震,闭上了眼,似在整理思绪,半晌後才缓缓说道:「曦意指黎明,即为晨曦……望曦,盼望黎明,是想让这孩子见到大唐再起旭日,用意很好。只是……」

    「只是,黎明之前,是一日中最为黑暗的时刻,日未升、月不明,能望曦者,就只有……只有……」君弃剑颤颤地接口,话却说不尽,声音还有些抖。

    「……只有寒空之中,点点繁星。」堀芃雪接着说完了。

    诸葛涵一听,傻了。

    寒空之中,点点繁星……

    望曦者……

    寒星也!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去年,她曾与君弃剑、屈戎玉、怀空一行四人,随同朱泚入京,竟碰上了赤心领着一帮回纥武士在平西大街杀人。其中一名孕妇成了首祭,她腹中尚未足月的婴孩以性别被当成赌注,被拖出了娘胎,尚未见世,便已谢世。当时,那桀骛不驯的药师小狼,竟对那婴孩屍体眷恋不舍。後来她听白浨重提过,他见过那受害孕妇的丈夫,也见到了孕妇与婴孩的墓牌。

    那夭折的女婴,被取名为辛含。

    这,是巧合吗?

    「哥,怎麽回事!」诸葛涵大声质问着,这太明显了!一定有问题!

    「……你们信鬼吗?……信梦吗?」君弃剑眯着眼,似在回想着什麽,也没等两女回答,自顾言道:「我……我曾在梦中与寒星相约,我要与她当八世师徒!我们约好了,食言的是……是猪头!她……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堀芃雪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冷静问道:「但你怎知道是不是……」

    君弃剑似尚未从这震愕中回神,对堀芃雪的问题一时并没反应,但半晌後却又应道:「小狼……小狼认得她的气味!我……我要去长安,只要把小狼带去,是与不是,立刻就知!」

    这说法似乎有点无厘头,却又好像很有道理;梦境、鬼魂之说原本无稽,但有时却又令人不得不信!诸葛涵、堀芃雪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她们却很明白一件事。

    这一趟长安,君弃剑必定爬也要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