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黑衣人言语激杨痕，三岔口天行道心声
众人一时错愕，再回过神来，只看得那大门敞着，黑衣人倚着门边，手拿酒壶立在那处，几人心中方定。 “怎么，都散了呀？” 月儿这才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心有余悸，当下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 “施法之人被一掌打飞了，当然就散了。”黑衣人直了直身，随口答了句。 “什么施法的人啊，被谁打飞了？”月儿方才怕的紧，躲在桌下不敢睁眼，听得没什么动静了这才出来，眼看屋里一片狼藉，还觉得有些莫名。 “‘混元奇术’法阵一起，需要施法者时时维系，这施法的人被我一掌打飞，法阵自然是解了。” “混元奇术？”杨痕心中一沉，怎么会是混元奇术？那不是义父的绝学吗？这刺客怎么会？再者，曾记得义父在信里说混元奇术的法阵乃是凶险异常的，需要有相当修为才能学。难不成这刺客。 这几刻心思看在旁人眼里，虽是不知何念。但黑衣人却是见得分明，便道：“难道你没看出来？” 杨痕听来只得暗自摇了摇头。 “那你这些年跟在你义父身边究竟学了些什么？” 学了些什么？如此唐突一问，却是叫人有些不知所言。杨痕低了低头，方才战，自己的衣物早已被划得不成样子。那施法的女子较之之前遇到的对手不知强出了多少，哎。 “我在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黑衣人见得杨痕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的一股燥烦之气便起，“如此粗浅的阵法你居然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干什么？杨老神功盖世，你能随身相学，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而你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笑话。” 这一段话来，屋中气氛顿时不对。方才遇了刺客，此刻黑衣人为何这般为难老二？天行心中微微一亮。 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而你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笑话。是了，我是个笑话。在北都之时，九哥便说多少人羡慕我的出身，如今这黑衣人也说多少人羡慕自己。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出北都以来，大小数战，自己每每落个受伤落败成为累赘的下场，杨痕心中早已淤积。那河源将领的眼神，那刺客的不屑，自己无能？笑话。 这念着，杨痕只觉胸中一股郁结之气袭来，转而化怒，不免握紧了拳，那口中已是咬在一处。 “怎么了？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黑衣人却不饶他。 “我是看不出来，怎么了？”杨痕抬头迎上黑衣人的目光，此刻心怒，那周身微颤，哪里还顾面前这前辈的称呼。 这屋中几人皆愣在那处，唯是天行知晓义弟品性，只是此刻，又该如何安慰？ “怎么了？你若有一日用心武学，今日也不用我千里相送。条件如你，混的力不能自保，你问我怎么了？” “不错，我是力不能自保，劳烦阁下千里相送了。”杨痕一字一字说的分明，那头颅微微低下，却不知是对谁言语。这说着，竟是惨然一笑，向那屋外动了脚步。 “你去哪！”黑衣人见得，连忙喝他，却不想杨痕竟是头也未回，只在那顿了顿脚步。 “出去走走。” “夜间危险，还是不要到处乱走了。”黑衣人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当下言语却是缓和了些。 “阁下不是一掌把刺客打飞了吗？还能有什么危险？”杨痕脚下又动，自黑衣人面前走过，径直向外而去。 “你！” “老二，等等我。”天行追出门去，却看杨痕并不理他，只得随在身旁。 “墨兰丫头，照顾好月儿。我去去就回。”黑衣人叹了一声，也追了出去。 三岔口，杨痕在前走着，天行随在身侧，黑衣人跟在其后。 一路走了许久，也不知到了何处，左右静的无人。看着面前的义弟，天行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似一切都不过徒劳而已。这随的时间久了，黑衣人却是耐不住性子了：“站住！” 杨痕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却是没有言语。 “你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前辈若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杨痕嘴上答着，那脸庞却是麻木。 “男儿在世，不知自强，旁人说你两句亦是为你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杨痕冷冷应了一声，转身又要去。 “老二。”天行拍了拍杨痕肩膀，摇了摇头，要行之人却是停了脚步，只不回身，亦不言语。三岔口夜色已浓，也难寻个灯火，只凭月色还能寻出个轮廓。 “前辈，二弟他自幼不喜武学，前辈又何必强人所难。”这黑衣人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义弟又性子固执，天行夹在二人中间，却是微微一叹：这世间，究竟多少对错？ “不喜武学，很好。杨痕，我且问你何谓喜好？”黑衣人听得天行劝解，当下也是缓了口气相问。 杨痕转过身来：“那前辈告诉我，不喜武学，有什么错？” “不喜武学没什么错。” “那又为何人人皆要习武？” “也并未人人皆要习武。” “那前辈还有什么好说的。”一语罢，杨痕转身而去，便不看黑衣人了。 “务农者，无需习武，只需习得四时耕种即好。为匠者，无需习武，只需练得巧手工艺便罢。杨痕，我且问你，这一路来，若是没有我，你可能安然无恙？” 杨痕听得，嘴中微涩：“那既有前辈这样的人，为何我非要走武人之路？” “你且先回答我，这一路，若是没有我，你可能安然无恙？” “不能。” “那若我今日便要杀你，你可能安然无恙？” “前辈功力非凡，不能。” “杨痕，你本出杨家，无论你是否愿意，这都是不变的事实。” “前辈多虑了。” “你可知自你们一行离开北都，河源有多少人马在等你？” 说道此处，杨痕却是愣了。河源？ “你可知我为何知晓你们会来‘往来客栈’？那客栈小二，掌柜，又为何要助你们？那河源太守又为何放你们走？再到‘落日峡’守关将领，再到今日刺客。你可曾好生想过？” “这。”一时语塞，不错。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以为可以逃开那些征伐，逃开那些权术。 “你们一行，非富即贵，那河源虽是往来要地，但旅客大多匆匆。便只有‘往来客栈’尚属优异。你们又如何不住那里？那客栈正巧留有两间上房，你可曾想过，正是掌柜留下专等你们几人？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客栈，便是什么名门大户，可会为了几个不相识的客人而与官府争论？那‘河源’太守自知放走你们不但官位不保，恐怕还有杀身之祸，他又为何铤而走险？” 杨痕无言，那句句听在耳中：是啊，宿命。 “前辈的意思是？”一旁的天行开了口，这其中许多，天行早便有疑，只是离了河源久了，这些事才被搁置下来，没去多想。 “哎。我虽不知那‘河源’太守和客栈掌柜是哪路人马。但他们恐怕早便知晓你们的行踪，并且有意助你们一臂之力。想来杨老已经找了我保护你们，那他们恐怕多半是赵尚书的朋友了。” 父亲，的朋友。天行念在心里。 “嗯，今日早些时候，那‘落日峡’的将领有意放过我们，我也是想了许久不知何故。直到夜间遇袭，方才心中明了。” “前辈的意思是，今夜来者，与那‘落日峡’有诸多联系？” “不错，想必在‘河源’逃走后。有人带了那将领的尸首去找过杨九，杨九便猜到是我。故此放过你们一行，夜间又有刺客前来，为的并非取你们性命，而是。”说到此处，黑衣人却是停了下来，脸上一笑，见得几分苦涩，拿手探去了腰间，取了酒水暗自独饮。 “为的是确认前辈的身份。” 黑衣人放下酒壶，看看天行，却是一笑：“你都知道了。” “前辈修为非凡，据二弟所说，身边时常出现的那只大鸟又是杨老之物。今日前辈能识得刺客使得是‘混元奇术’的阵法。再看前辈的年龄，我才妄加推断，还望前辈莫怪。” “无妨。”黑衣人淡淡说了句。 “这？”杨痕方才失神，听得二人对话，当下也将那些计较抛诸脑后去了。 “老二，前辈对你颇为严格，实在另有原因。你也别太过计较。” “前辈是？” “你个傻小子，这都猜不出来？”黑衣人呵呵一乐，喝了口酒，饶有兴致。 “难道你是我爹！不不不，义父说他不知道我爹是谁，你又认识义父。”心中激荡，杨痕突的有些语无伦次。 黑衣人白了他一眼，又喝口酒。倒是一旁的天行接了话：“前辈是你师兄。” “师兄？”说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我啥时候多了个师兄？ 天行听得，微微一笑，又向黑衣人道：“前辈出走二十余年，可知北国经历了多少风波？” 出走二十余年？师兄？二十余年前我怕是还没出生呢？什么师兄啊？杨痕心中盘算，对了，对了。 黑衣人微微一叹，不置可否。 “若是家父尚在人世，听闻前辈归来，恐怕也当不甚欣喜。” 黑衣人望望天行的眼神，暗自低了低头，不知如何言语。 “什么？赵叔，赵叔？” 一时无言，三人只在那处定定的站着。夜色已浓，有些晚风，却是比日里来的凉快些许，听得蝉虫，谁道夜间无声？ “前辈，我只想问你一句，心中可曾有愧？”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行周身冷了下来，终于是又开了口。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提了酒，独自喝着。夜空甚好，甚好。 天行没有再看他，只转向杨痕而来，见得那脸庞，月色之下见得身姿，却是比自己还要暗淡几分。 “老二。” “大哥。” “前辈说的没错，你本出自杨家，即便你不愿卷入那些北国的麻烦之中，麻烦也会找上门来。逃不掉的。” “大哥，我知道。赵叔他。” “父亲以他自己的方式离世，不必太难过。为人臣尽忠义，何憾何求？”这话自天行口中说出，竟这般平静。 “大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是问的不对。你就当没听过，行吗？” “你说。” “为什么赵叔和九哥会。他们。”话到此处，再不知如何问下去了，这许多年来，九哥，赵叔相争相斗。自己始终不明白，都是为了北国，如何会这般？只是，大哥这样。只这一时，杨痕便已开始后悔。 “老二，其实我也希望你能永远离开北国的纷争。只可惜，如你，如我，都不可能了。” “大哥，我。”此刻还能做什么？杨痕长长一叹，走上前去，将手臂搭在天行肩上，“大哥，昨日你对我说，若是有一天，你我二人注定要刀剑相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天行听来惨然一笑，刀剑相向。 “大哥，我不会和你刀剑相向，永远都不会。” “老二，那若是有一天，杨九要杀我呢？” “我不会让九哥杀你的。” “那若是有一日，我要杀杨九呢？” “我。”不错，自己也不会让别人杀九哥。 天行又是一笑，抬头望望天色。父亲走了，母亲平日里虽是温柔，但骨子里也是刚烈之人，想必也随父亲一同走了吧。 “大哥，无论以后会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大哥，月儿永远都是我meimei。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你为敌。永远都不会。” “好。”天行低下头来，拍拍杨痕的肩，转过身去，“前辈。” 黑衣人放下酒葫芦，不知如何言语，只看着面前这人。自己空活四十余载春秋，却不想，不及眼前这年轻人通透半分。 “前辈，昔日****之争，赵家欠你的。我本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但为了北国，也为了前辈自己。还望前辈背起肩上的担子。”天行缓缓说道，那身姿语气，越发的不似年轻之人。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低了头，又取酒葫芦，吸了口气，送到嘴边。 “老二。”天行又回过身来，“明天把你们送到天燎，我就走了，月儿就交给你照顾了。” “什么？大哥，你要去哪里？” “家父仙逝，余志未酬，为人子，当尽人子之事。” “大哥。” 天行深吸一气，又是转身：“前辈，这一行多受庇护，我代杨痕月儿多谢您。老二他并非不求上进，只不过人各有志，昔日在北都，他习不习武实则无关紧要，还望前辈海涵。月儿还小，自幼娇惯，但她天性纯良，也望前辈多多包容。明日我便离开，日后山长水远未必能见。还望前辈能代为照顾他们兄妹二人，天行不甚感激。” 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也许，自己真的担不了北国的担子，但起码能替你保护他们，也还算个有用的人吧。 “大哥，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人各有志，非走不可。” “嗯。” “老二，往后日子，靠你自己了，多多保重。” “大哥，这还没告别呢。” “还有一事，人生在世，若得一红颜，也是难寻。那墨兰姑娘是难得的好女子，你若真心喜欢，切不可错过良缘。” “什么嘛，怎么扯到这来了？” “好了，前辈，咱们回去吧。” 已是后夜时分，街色如墨，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