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如烟
事情该从何时说起。 她本是山间野狐，生下来便没了爹娘。 大师兄天冬和六师兄常青在天山脚下发现她时，她大概才百来日大，毛都没长齐，皱皱巴巴的一团窝在雪地里。常青看她幼小，不忍心让她在这天山下自生自灭，央求着天冬把她带回了妙严宫。 东极老仙看见这只丑陋的小狐狸，并未责怪他们，只在她的额间一点，她便从一只小狐狸变成了一个陶瓷般的娃娃。 东极老仙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发现她颈间挂着一块月牙形的玉佩，玉上还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四瓣花。老仙笑而不语，当下收她为徒。念她是只狐狸，又在座下排行老七，便给她赐名胡七。 于是乎，她就顶着胡七这个名字，在师兄们的悉心照料下迷迷糊糊的长大。 自她记事起，她的起居便是常青在照顾。 常青虽比她大不了多少，但自认为要对捡回来的狐狸负责，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提着她的后颈把她携在身边。 常青长相不算出挑，丢在人群中就是普通的路人。但他眉目温润，左眼边的一颗泪痣衬得他一双眼睛柔情似水。 在她长成一个小童时，常青开始教她读书写字，将自己的手迹装订成册，让她每日临摹。又逼着她学习武艺道法，唱诵经文。 胡七玩心重，总是学到一半就装作头疼脑热。久而久之，她的学识不涨，装病的技术倒是掌握得越发炉火纯青。常青溺爱她，见她装病从不说什么，只无奈地说：“学累了，那便不学了。”她闻言，病痛仿佛一下子消除，跳起身子就去找其他的几个师兄玩耍。 但大师兄每次见她不学无术的样子，总忍不住痛骂她几句，将她拎回去教导一番。 她对大师兄的恐惧，也是在那时埋下的。 有一回，她想捉弄一番尔成尔言，便在花园里拔下了他们刚种下的赤风椒，掺进了他们的午饭里。当时她只知道成年的赤风椒可以辣得人头顶生火，却不知赤风椒苗是一味火毒，人一旦吃下，就会遭受火蚁啃食般的蚀骨之痛。幸亏饭菜还未上桌，五师兄子奕就发现了端倪。天冬大发雷霆，罚她在屋子里面壁思过三日，又唤出一株藤枝抽打她的掌心。 她在房里面壁的期间，常青每日偷偷溜进来给她送饭，抓着她的手帮她上药。边上药，边轻声哄着她，叫她乖点，不要再做这样差点伤人的傻事。 她被放出来后，尔言尔成就带着她认识植物，学习药理。他们深知对胡七的最好的惩罚就是让她学习，于是让她抄写《植物经》、《百花谱》，抄上十遍。胡七心中有愧，不得不从，这一抄，就整整抄了十年。但好在这些书她也没白抄，天下花草的门类属性，渐渐地全都了然于心。 后来，常青为了提起她学武艺的兴趣，便舞剑给她看。舞起剑来的常青没了平日的温润，他神情坚毅，身姿绰约，衣诀翩跹。剑法奇幻，静若伏虎，动若游龙，剑走之处，习习生风。 因为常青，她迷上了剑法，渴望有一日自己也能舞出虎虎生风的剑。 她虽是有了学习的兴趣，但日子依旧过得浑浑噩噩，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她真正的改变是在三百岁那年。三百岁，这本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但她心中却生出些忧虑。 按理说，她作为灵狐，只要修炼得当，每百年就会生出一条尾巴，直至千岁那年，历一道大劫便可修成九尾狐仙。 以她的年纪，三百岁应该有三条尾巴了，但她只有一条尾。 她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一直有个疙瘩。 万一有天她下山，看见别的灵狐都有三五条尾巴，而自己只有一条，这该是件多丢人的事啊！ 她觉得是由于自己太过懒惰，所以才修不出尾巴，于是奋起直追，勤修苦练直至千岁。 她千岁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道法修得出类拔萃，剑法也在常青的教导下练得炉火纯青。她能写得一手漂亮字，又识天下百草，甚至能与二师兄许儒对赋诗词。 但她的尾巴，仍旧只有一条。 她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委屈地跑去东极老仙那求他解惑。 东极老仙却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捋着尽白地胡须宽慰她，道是兴许她的尾巴不是一条条地长出来的，而是一股脑全部冒出来的。胡七还想问问这世上有没有先例，东极老仙却以要闭关为由，将她打发走了。 她心里越想越气，觉得东极老仙根本就是在哄骗她。 她闷闷不乐，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日。 师兄们多年来与她同吃同住，也都大抵知道她的烦恼，轮番上门哄她，却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她太过忧心，竟气断了心脉。是大师兄天冬发现及时，破门把她抱出去，给她渡气。尔成尔言掏出家传的养心散，给她服下，这才给她吊住了命。 但即便服下了调养心脉的养心散，她的气息依然很弱，只能卧床昏睡，一睡就是两个月。 她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六师兄常青。 常青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怒意，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于是一连叹了好几声气。他又一提气，竟把手臂扬起，胡七以为他要打自己，闭上眼睛不敢动。 但扬起的手臂缓缓落下，手掌落到她额头上时，只变成一道充满怨气的轻拍。 那手又顺势在她额上抚了两下，耳边传来一个无奈又温柔的声音。 他说，小七，无论你有几条尾巴，你都是师兄们的小七，是全天下最好的小狐狸。 他说，小七，你乖一点，不要再让师兄们担心了。 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化成一汪泪水，直直地从她眼角滑落。 这是常青第一次对她生气，也是她千年来第一次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