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没了家也没了
“原本我不知道家的模样,等我弄清楚什么是家的时候,我的家却没了。”说着,沈吟年一抹泪花,娃娃一样抽鼻子,“你走了,家也没了。“ 他这副脆弱的模样,胡七从没见过,就算是在他小时候。胡七与他相伴五年,只见他哭过一次,那便是小狗死掉的时候。 胡七看见他那张削瘦俊朗的脸上落下泪水,心头隐痛。 这小孩别扭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她面前真情流露了一回,她曾经无比渴求他对自己坦诚。如今他在酒后对自己敞开心扉,却是在控诉自己的罪行。 胡七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那湿乎乎的粘稠的质感,让她也不禁鼻尖发酸。 可她能做的,也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告诉他师傅错了,师傅有苦衷。但无论如何,在他如水的目光在,她的道歉都显得轻飘飘的,消散在两人之间淡淡的酒气中,显得无足轻重。 这个徒儿,她该怎么哄呀。 “你不用再道歉了。”沈吟年猛地抬头,将胡七那只为他擦眼泪的手也捉住。他的手掌极大,手心和指尖因为长年握剑而显得粗糙。 胡七被他粗粝的手指磨得心间痒痒。 酒劲上头的沈吟年,有些口齿不清道:“师傅,我小时候从不过问你的来历,你的身份。是因为我早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在我身边长久地呆下去。” 忽然,沈吟年像全身都失去力气一样,他抓着胡七的两只手,拉着胡七瘫坐到地上。 胡七的屁股毫无征兆地落地,她痛得眼睛猛地睁大,却仍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可你真的在我身边呆了好久,”沈吟年坐在地上,攥着胡七的双手,目光灼灼,“久到让我有一种错觉,就仿佛那五年是我的一辈子。” “没有询问你的身份,是我此生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沈吟年讷讷地眨了下眼睛,随后目光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感叹,“你真的好难找呀。” 胡七看着沈吟年时而飘忽,时而聚散的目光,心知他醉意上头。 喝醉的人的行为,是最无法预料的。 胡七想把他拉起来,却发现自己压根拉不动他。她只好在他耳边轻哄:“吟年,我们回屋说好不好?” 那是和他商量的语气,恳切里带着祈求。 “吟年,你先起来,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份。” “我的宝贝徒弟,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了。” “来,我们进屋,师傅给你煮碗醒酒汤。 在胡七的声声哄骗下,沈吟年真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亦步亦趋地朝屋里走去,手里仍是捏着胡七的手。 胡七见沈吟年进了屋里,连忙旋身,勾了一脚门框,把门合上。随后她把沈吟年送上床榻,让他背倚着墙壁。 沈吟年的眼睛虚闭着,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 这样的醉态,要是让旁人见了,传出去可不好听。 胡七想从袖子里掏出醒酒的药丸,可她的两只手皆被沈吟年握住,根本无法动弹。 她每每想抽手,沈吟年握住她的力气就越发的紧。正因如此,两个人的姿势颇为奇怪。沈吟年背靠着墙壁,手放在身侧,胡七跪在他两腿之间,从外人看来,倒像是她双手撑在沈吟年身体两侧。 而且,这个姿势不仅能闻到沈吟年身上的酒气,还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木香。 他闻起来,很像上方吟。 无奈之下,胡七只好继续哄他,她千哄万哄,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 胡七掏掏袖子,找出一颗醒酒的丸药,直接塞进沈吟年的嘴里。她扶住他的下巴,逼着他咽了下去。 胡七手里喂着,嘴上还哄着:“咽下去,咽下去明早不头疼。” 胡七两指搭在沈吟年的咽喉处,确定他咽下去了才把手收回。 醒酒药见效极快,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沈吟年就变得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 他在阖眼前,支着眼皮对胡七道:“师傅,其实我知道,你就是那……那日救下我的狐妖。” “嗯?”胡七微怔,心讶沈吟年是如何知道的。 “你…….切莫记得少喝些酒……”沈吟年说着,脑袋渐渐垂下,沉沉睡了过去。 沈吟年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胡七终于把被捂得出汗的手抽了出来。 十几年前,胡七带着沈吟年搬迁金陵,偶尔去取酤堂买醉,她怕回家时露出狐狸尾巴,所以身上常备着醒酒药。她虽然现在已经戒酒,却仍保留着这个习惯。 所以,就算她吃了醒酒药,还是被沈吟年撞见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的样子了吗? 漫漫长夜,胡七一夜未眠。 晨光初微,胡七坐在桌案旁撑着下巴,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床榻上睡得沉稳的沈吟年,眼下一片乌青。 蓦地,床上的沈吟年动了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转过身子,看见坐在桌案边,眼睛直直盯着他看的胡七。 他先是愣了几秒,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坐起,仓皇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胡七。 “为师没对你做什么。”胡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疲倦道。 沈吟年翻身下床,脸“唰”地红起:“可我怎么会在你的屋里?” “你该问你自己,”胡七托着下巴,斜歪着脑袋,“吟年啊,你可还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 沈吟年的喉咙动了动,胸腔一起一伏。他摸了摸脑袋,眉头紧紧蹙起,一言不发。 “想不起来了?”胡七扬起眉梢,嘴角勾起一丝笑。 晨光透过窗沿落进屋内,浅浅的阳光洒在胡七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边。 她眉眼轻垂,笑容缱绻。 若是沈吟年知道他昨夜拉着自己真情流露,几乎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他这个别扭的小孩怕不是半辈子都不会再理她。 “我……做了越轨之事吗?”沈吟年欲言又止,在床榻上坐得端正。 胡七捏着下巴,思量道:“算是吧。你昨天一回来,就拉着我和我说,庆功宴上的舞女是如何如何好看,可激动了。” “当真?”沈吟年迟疑道。 “当然是真的,”胡七把眼睛笑成月牙,“你不仅说她们好看,你还说要给我学她们的舞姿。” 不知为何,沈吟年忽然松下一口气。他眼神闪烁,强扯起一丝笑容。 “别说,你跳得还挺不错的。吟年啊,为师建议你拜个舞女为师,别做将军了,做舞师。”胡七的语气里带着七分夸赞,三分戏谑,让沈吟年一时分不清真假。 “好啊。”沈吟年双手搭在膝上,答得轻松笃定。 胡七一愣,心道她这徒弟何时这么会开玩笑了。 可胡七不知道的是,昨日的宴会上根本就没有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