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力挽狂澜间 少年入中原
在这长宽一丈的黑色帐篷中,一人一鬼对坐,地上沙石轻轻滚动后上升。两注力量交缠成沙漏的形状,里面的细砂开始流动计时,周遭环绕着的无形的力量随他们的一呼一吸往里坍缩。 生死游戏,即将开始。 第一步,双方需要在十句话之内搭建出攻防的基础环境。 说书人皲裂而布满腐根的嘴角微微开合,牵连着的皮肉泛出刺眼的红,那痛感早已在寂寥的日夜中麻木。 “十年前落花城月夜屠/杀,千百具死尸血流成河,酿出一个孤魂野鬼。它聆听空城的呼唤,穿过巨大的铜眼,拥抱悲泣的峡谷。这里除了风沙就是恐怖的怨念,时刻散发出密语引来万物生灵,再把它们变成石头定格于此。” 鬼的回合结束了,它描述的就是这座荒凉的空城。 李太玄凝视着精魂已经扎根的说书人,冷静地补充道。 “这座空城长在西域一片苍茫之中,外面有冬雷阵阵夏雨雪。天上是炙热的太阳,地上是漫漫的黄沙。风是从故乡刮来的,像是要冲破里面筑起的坚固壁垒。过去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水,围绕着它流淌,不断渗透下去希望唤醒好朋友的记忆。” “少东家就那么相信记忆吗......也是,你一直就很容易上套。” 鬼意识到对方是想用大环境框定小环境,可惜的是,这虽然能在视点上占据优点却阻碍不了它心想的进程。 “我选择的工具是,一条锁链,一座巨石,一个活结。” “我选择的是,一把铁凿,一个斧头,一面树桩。” 从现在开始每三句话为一个攻防,和儿时的戏言不同,现在他们所说的每个字都会引起场域的质变。 目标是置对方于死地。 如果那个寒夜,自己没有走进蝎子刺客的窝点雇凶,也就不会引来落花城的毁灭。鬼那粉尘密布的双眼开裂了,从中溢出的却只有泥沙和残茎,这是不可逆的悲伤。 “锁链缠绕李太玄的脖子。” 结束吧。 铜锈斑驳的锁链钻入帐篷,顺着李太玄的脚踝向上,绕颈一圈后向外延申。 冰冷而沉重的力量压低他的头颅,少年暗忖这条锁链还在绕行并没有锚定,要想取这条命至少还要两步于是冷静地开口。 “铁凿插入壁垒。” 鬼微微一怔,这小子是在针对环境,捉摸不透...... 还是那么鬼灵精怪。 它平淡地说出第三句指令,结束了这个回合。 “锁链探过铜眼。” 李太玄皱眉思索,这个探字有小心的含义。 铜眼是指悬挂在两座碉堡之间的介质,如果没猜错巨石就在附近,是想将其缠绕再把他吊死吗? 少年勾起嘴角,检验预判之前,先换个攻防吧。 “斧头重击铁凿。” 第二回合刚开始,李太玄的指令就让本不稳定的境界震颤起来,异动掀起帘幕而阵阵疾风闯入。 是想硬生生凿开壁垒吗? 鬼做出预判,继续自己的进程。 “锁链缠绕巨石。” 李太玄目光一动,受力点是巨石而绕脖处没有丝毫收紧的迹象,这是一个套。 双方还有几步的余地。 刚刚的指令奏效了,那就集中精力再来一次。 “斧头重击铁凿。” 说书人的境界晃动得更厉害,那泥沙根茎却仍是秘密缠绕,紧绷着不肯放松。 第二回合结束,内外的气流开始对冲,鬼和人换攻防。 “锁链回到手上。” 李太玄看着那铜锈斑斑的锁链重返说书人手里,心口一热,鼻子一酸大喊道。 “斧头重击铁凿!” 刹那间水流震破土地,汩汩往外流窜而沙石塌陷。 啊这小子一开始就说了,回忆就像源源不断的水向下渗透,而他想做的就是凿开这壁垒开通渠道。不断的震动会导致这座空城塌陷,而那一面树桩是用来自救的,极有可能连它这个孤魂野鬼也救。 何必呢。 “锁链绞紧我的脖子。” 本以为少东家会认真玩的,没想到还是得自己动手。 锁链因这条指令,紧缚住鬼的脖颈。 李太玄双眼冲红,全身向外卯力,试图同时挣脱戾气的压制。 “斧头重击铁凿!” 地底的泥石流已经开始内陷,这片土地就要坍塌。 “活结解开吧。” 说书人的指令响起,原本缠绕在李太玄脖子上的锁链松开了。 “斧头重击铁凿!” “锁链收紧!” 电光火石之间,锁链疾速穿过铜眼,缠绕巨石上吊起说书人。同一时间,境界在泥石流的冲击下迅速坍塌,飞沙走石爆裂声响。 “树桩!” 少年猛地踏上树桩,咆哮道。 “回来!小爷还没说完呢!” 亿万沙石塌陷,疾速旋转流失要向下吞并苍天。 李太玄猛地拔出钢纹妖刀,插入滚滚奔腾的风暴中。 尖刀和壁垒对冲的后坐力直击少年,震得骨肉相绞痛得他嘶吼,狂烈的沙石擦得这副身躯鲜血淋漓。曾几何时也身处这风眼中,人大概是因为怀抱过重要之物,才会放声疾呼。 “定!” 李太玄把自己死死钉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咬紧牙关力挽狂澜。 不可逆的毁灭?听都没听过! 利刃深深扎入壁垒却人在皲裂着走向崩解。 “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 李太玄脊背朝天,沉沉喘息,低吟蛇咒。 汗液和血水顺着一道道伤口倒流,汇聚一脉紧紧包裹刀身再走向每一条裂痕,要把目之所及统统粘合起来! “小白啊呜!” 附着在妖刀上的金色气焰急得飞跃而出,鼓胀了肚皮竟然逼出手和脚来要帮忙,可惜它的肚子实在是太肥了根本抱不住李太玄快要开裂的膀子。 “不是小白,是你爹李太玄!” 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谁也无权剥夺那些记忆,天和地也不行。 那一张张的笑脸,阿爸的,阿妈的,师傅啊不对的老婆的,郦哥的,现在还有一个孩子叫小酒灵,缺牙仔和他爱打麻将的妈,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还有。 李太玄颤抖着稳住妖刀,一只手朝陷入流沙的说书人伸去。 记忆和现实交叠,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拉他上戈壁滩的。 “朋友,快上来啊。” 四目相对,时间就此悬停。 说书人的嘴角渐渐浮起笑意,终于还是伸出手。 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这样两手交握就可以抓住往昔。 原本向下坍塌的土地一点一点复原,滚滚黄沙随着飓风逆行卷回那道熟悉的戈壁滩。 斜阳下坐着一老一小肩并肩看着远方,他们心知肚明那里是回不去的落花城,而这里是境界破碎之前弥留的余温。 说书人拨动胡琴,朗声道。 “好漂亮的刀哇。” 李太玄紧紧抱着妖刀,憨笑道。 “我老婆做的。” 说书人快扫了几弦,羡慕道。 “可真幸福。” 李太玄却是叹了口气,抱怨道。 “给我气跑了,天大地大不好找啊。” 说书人一听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大笑,接着几句话就把少年从离家道成人的大事和小事套了个遍。他觉得这些故事很精彩,需要酝酿酝酿再找个地方说去,临行之前要跟好朋友叨几句。 他一边解下系在腰间的酒葫芦,一边说。 “若安有个灵韵院,里面藏着一种共鸣法,只要练成了就能感应万物生灵。包括你心上的姑娘。” 说书人把酒葫芦交到李太玄的手里,却看到一滴眼泪砸下来,所以他不敢抬头。关于自己眼线的身份,和那种种阴谋引来的祸害,就容这个流浪汉隐瞒到底吧。 “少东家,你现在也是过来人了,记着好朋友和开解就一直朝前去吧。” 话音罢了,眼前的一切也没了。 “记着呢。” 当飞沙走石散尽,这片空城已然鸦黑。 石化了的人和妖怪慢慢复苏,因执念纠缠的泥土和腐枝终于肯释放一双双眼睛和一个个心跳,忽而回神的生灵们却还不愿意回溯自己的身份和来路。 大家只是本能地抬起头,仰望夜空的闪烁,就这么直直站着。 好像是一起听过什么故事啊,偶尔有几个对上视线了,这感觉挺熟悉的就微微笑着走近彼此。 少年默默背上妖刀,把酒葫芦拴在腰上,背对这一瞬间的情绪翻涌。他朝城外走去,穿过那巨大的铜眼再迈向绵延的沙丘,朝中原的方向前进。 “小白,你在伤心吗?” “肥嘟嘟,叫阿爹。” “阿爹,还是说你在开心呢?” “是一个意思的,小酒灵。” 北风摇铃铛,黄色玛瑙石中的奇观和梦魇渐渐远了。 李太玄的下一站,若安灵韵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