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小镇关疯语 乙角翻天地(下)
天色渐晚,红霞落得满地都是,若安城里人影交错。 初更地梆声在回荡,“三点水”暂歇了。 洪洋坐在柜台里,潇洒地翘起二郎腿,一下一下捋胡须。木桌上是一个算盘打得劈里啪啦作响,一支毛笔在帐簿上做换算,悉数记下上个月的盈亏。 他一想到很快就有大批学生入住,心里更加的美滋滋,就准备做夏季菜单的时候微微一顿。洪洋沉默了半天,然后恭恭敬敬坐好,开口时语气带笑。 “第三行的百字变成了千,第八行的勺字少了一个点,第十九行多了两位数。” 春末夏初的夜风里满是灵气,是有高人神游到此。 “大茅公师傅,好久不见,闭关太闷来找我玩啦。” 洪洋话音刚了,账簿上的文字和符号开始移位,重新回到了初始的状态。他笑意更浓,伸手就要拿酒坛和土碗招待客人,下一秒却是心脏跳升。这个男人的嘴角僵住了,随着哗啦啦的声响,眼前的页面自动翻到了空白处。 狼毫蘸了黑墨后悬起,就要布置任务。 年近四十的洪洋眼中闪过一道光,就在这墨香涌动的瞬息间,以诗词作战的峥嵘岁月重返心间。 自是喉头发热,却是能力有限。 洪洋笑了笑,仰了仰身子,抓了抓脸颊道。 “大茅公师傅,我已经戒诗了,恕不接待啊。” 决定归隐之后,他就不想再让重要的人担心了,本想着拒绝却是瞳孔一震。那白纸黑字上赫然写着“地羊鬼王”,洪洋的神经紧绷起来,认真读取详细情报。 这恐怖邪祟一路从南边过来,刚刚在若安城外做窝,至少有三百年的道行。不同于儿时记忆中的那三只恶鬼,这次的胃口更大更凶猛,它已经会化形和人打交道。 很多受到诱惑的居民已经自爆家门,而地羊鬼王会在今天晚上开始打点,目标范围非常大。 账簿上的文字,在洪洋读取完毕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靠住椅背,静坐一会儿想得很清楚,这邪祟如果害了若安城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唯有这妖,必须亲自处理。 洪洋起身打了个呵欠,从柜台下面翻出一本《锁大门之钥》,撑着懒腰往外走。 在这偌大的外乡,他有一份责任和牵挂。 月夜正浓,洪洋来到街角背靠着石墙,深沉的眼睛望住前方。 明暗交叠的巷子里,老陶正在锁书屋,白雾清清散散。她抬头看见来人一惊,平复心情后撅起嘴,两手举到胸前比划。 ‘干嘛啊?’ 洪洋满是怜爱地读完它地手势,接着坏坏一笑,扬起那本“丢失”已久的古书。 老陶一见跟猫似的窜上来,又是跳又是挠,之差啃他一口了。 “好啦好啦,给你。” 洪洋见她拿着最喜欢的书,如若珍宝般抱在怀里,吞吞吐吐道。 “呃,今天,今天晚上要打通宵麻将。” 女人听完垂下眼眸,她知道洪洋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会做这样的安排,把他们几个同乡先保护起来。 ‘一定要吗?’ 洪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温柔道。 “保证不受伤。” ‘我才没有担心你。’ 老陶努努嘴示意他摘下招牌上二楼,自己则去附近的两条巷子里,敲开三个老人家的房门。她带着下残局的老爷爷,和一年四季都在打毛线的老奶奶,平安抵达茶坊。 这时洪洋已经打开结界,备好茶水直唤大家来打麻将了。 同乡围坐着打了两圈,方言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唱的—— “浪淘沙啊浪淘沙,一半珍珠一半虾。” 是相依为命的人啊,所以必须守护。 此时此刻。 洪洋站在屋顶上,吟诵韵语腾空而起,于夜风中俯瞰整个若安城。他笑眯眯看着中了‘定’字傻站在巷子里的李太玄和孟阿然,捋捋胡须喃喃道。 “唔,就拿这两个臭小子当定点好了。”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二更梆声响,一道阴风急窜,洪洋心口震荡。 “来了。” 地羊鬼王作祟,于地底下呼吸吐纳施展妖法,却见三百零九道暗巷急速交错。以李、孟两个少年为中心轴,又有九十九道墙变虚,三十九道墙变实,虚实之间九道门板上钉钉。 洪洋记下,算好变数后吟诵专杀那一种恶鬼的乙角韵语。 那是他在灵韵院问来的道,几千个日夜凝聚而成,一字一句写下的—— “地羊鬼无路,星罗拓棋布!” 李、孟二人头顶苍穹划开一个金色的十字,轨迹交错蔓延,竟完全模拟出地下鬼王的路径。洪洋聚精会神,沉稳的一呼一吸间,若安城三百零九道暗巷及其变数一一呈现在漆黑的夜空中。 他直面恐惧,眼眶发热。 “又见面了,地羊鬼。” 洪洋已不再年少! 他目光一凛,猛地向前踏去,这一方天地翻转了个头。石路龟裂开绽得碎石四溅,一头白毛黑脸的恶鬼从地底跌落到名为天空的牢笼,已是无处遁形。 “呵,你要怎么逃出自己的迷宫呢?” 洪洋冷笑着,看那凶狠的地羊鬼在他拓印出的路径中疯狂逃窜,巨大的身躯经受着猛烈的撞击。 “万剑。” 语毕,正西方出现一柄榆木剑,紧接着呈圆形密密铺开。百柄至千柄,三圈,六圈,九圈后一致对内,瞄准的正是那挣扎的地羊鬼。 “哟。” 洪洋冲万箭阵笑着挥挥手,喉头一更。 刹那间万剑齐齐发出光芒,给到主人回应。 “诛杀!” 洪洋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直冲地羊鬼王,瞬息间把那邪祟削肉成泥。它的身体和魂魄在强光下消失殆尽,竟然连血都不见一滴,秒杀它的正是一颗存活下来的、愤怒的心。 男人站在疾风中,终于松开了拳头。 若安城二更的梆声响起,二楼茶坊里清茶飘香。 “浪淘沙啊浪淘沙,一半珍珠一半虾。” 四人围坐着打牌,一人坐在窗边打毛线望风,心意相通时唱起那回不去的家乡的歌谣。 “红中。” 老爷爷丢牌,也不知怎得腰酸背痛,坐着也没多久啊。 下家老陶摸牌,指腹轻轻一掠摸到是个万子后打出。 洪洋得意洋洋一推牌,看着其他人沉下脸,放声大笑。 “清一色天胡,谢谢我大爷爷,我二爷爷,我小陶妹妹,赶紧的搓牌搓牌啊!” 老陶见洪洋高兴,眯缝起眼皱皱鼻子,很快心里踏实下来又微微笑了。 “阿婆,给我个橘柑。” 趁大家搓牌的时候,洪洋走到窗边,接过果子懒懒散散剥起来。时不时往外瞄一眼,看到晕头转向的两个少年,不自觉翘起嘴角。 打毛线的老奶奶一脸的担忧。 “这是住在三点水的两个小伙子吧,转了有七、八圈了,是不是迷路啦?” 洪洋只嘿嘿笑,把清甜的橘子塞进嘴里时又嘀咕了两句韵语,多添了几道“鬼打墙”。 “年轻人就是要多碰壁,才能找准个人定位。要知道迷路了就该纹路,而不是一味的逞强,慢慢就学会依靠同伴啦。让他们转去吧,这才......呃,第九十九圈。” “又说胡话,七圈最多八圈。” “是啦,是啦。” 楼下传来两个少年咋咋呼呼的声音。 “孟阿然!脚下有东西在晃啊!” “不是啊!是后面有阴风在吹!” 洪洋一声慨叹,想战友啦。 他重新坐回麻将桌,噙着神秘的笑,朝麻将中心掷色子。 “我们打了,几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