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光明与黑暗

    又有两名士兵跳下坑，轻手轻脚将死者抬上来。一行人静静不语，好像是战友睡着了，大家都怕吵醒他。伤口依然在流血，身体还没失去温度，生命已经远走。大家低下头，把手放在胸口，向死去的战友致哀。一个年青的生命，正处在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突然就离去了。所有人眼睛中都射出仇恨的光芒，嘉文也不例外，他曾与这名死者在行军过程中多有交流，甚至还开玩笑地许诺给他一个将军当当，话音犹在耳边环绕，听的人却已经远去。

    士兵们在周围搜索一阵，却没能发现任何人。设置陷阱的刺客一击命中立即远遁。显然是存着要打游击战的心思。

    “树林里有埋伏，我们应当尽快离开，叫来更多人围剿此地。”一名亲兵建议说。

    嘉文严厉地盯住他，指着死者说：“我们可以离开，那他呢，我们的战友呢，把他的遗体随随便便地丢在这里喂给野兽吗？”

    没有人回话，任何人都不想自己死的时候被遗弃在荒野之中给野兽作口粮。更何况眼前的是战友，谁又能下得了狠心。

    嘉文高声说：“刚刚，我们所有人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现在，一位战友已经死去了，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光荣的德玛西亚人。三个恶毒的诺克萨斯刺客躲在暗处用阴暗凶残的手段杀死了他，用非常不光明的手段杀死了他。在之前，他们更是在城墙上杀死了我们另一名战友。难道我们要善罢甘休吗，难道死亡的血就白流了吗？此仇已结，不共戴天。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一起高声回应：

    “杀敌！”

    “报仇！”

    “没错，敌人已在眼前，也许现在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我们。我们要做的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而是杀死所有人，用他们的鲜血和头颅祭奠死者。更何况，刺客已经出手，后续肯定还有更毒的招数。我们进来虽容易，出去的路上八成已经布下重重陷阱。如果现在掉头离去，恐怕正中敌人下怀。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安抚好死者，再勇往直前，把所有能遇到的敌人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所有人都吼道。

    声音远远传开，无数鸟儿被惊起，从此刻起，这片树林不可能再平静下去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平静再持续下去。

    三名刺客藏身之处离此地并不远，听到铿锵誓言，也被惊得心笙动摇，脸色发白。但是他们是不可能退缩的，诺克萨斯与德玛西亚之间，从建城以来就从未和平过。近百年的攻杀讨伐，早已给彼此留下了累累伤痕和无尽悲痛。没有人会退缩，只有让鲜血洒满瓦洛兰和一方彻底灭亡，才能洗刷仇恨。他们此刻杀死嘉文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决。

    几名士兵动手就地挖了一个浅坑，将尸体放进去，准备暂时掩埋。接下去肯定要与刺客直接拼杀，不可能把其带在身边，丢在原地的话估计等不到天亮就会被野兽拖走。

    嘉文蹲下来，为死者整理好衣服，拭去粘在上面的灰土。在另外一名亲兵的帮助下，亲自动手把遗体放进浅坑里。一部分人在四周放哨，防止敌人偷袭。一部分人围着死去的战友低头祈祷，口中低声念起悼亡诗。

    当阳光悄然消逝，

    昏暗夜幕骇然而至。

    照亮我们吧，光明之主，

    别让我们在黑暗中迷路。

    感谢你，

    灾难、危险和煎熬的日子里，

    是你仁慈和温暖的真情，

    让我们时刻享受着光明。

    我们曾遗忘、亵渎过你，

    你却宽宏大量毫不在意。

    请别让黑暗进入信徒的灵魂，

    让我们睡得宁静而安稳。

    请用光明把我们唤醒，

    不要让黑暗再次降临，

    今夜，面对战争的灾难和恐惧，

    保护我们吧，光明之主。

    在瓦洛兰大陆上，各个国家信仰的神祇都不一样。其中德玛西亚信仰光明之神，诺克萨斯信仰战争之神，艾欧尼亚信仰均衡教义，约德尔人信仰自然之神。根据德玛西亚人的习俗，每当有人逝世，亲人就会下葬仪式上念诵悼词，呼唤光明之神把死者的灵魂接往天国，不要让黑暗将其玷污。

    安放好死者，众人立刻从对死者的悲痛之中解脱出来。死亡，是每一名战士最终的归宿，区别只在于是洒尽热血死在战场上，还是安安稳稳长眠于床上。无论哪种死法都值得庆幸。德玛西亚人有这个觉悟，他们不害怕死亡，在光明之神的指引下，死亡不过是转换为另一种精神上的生存方式。死者已矣，生者也不必过于悲伤，因为他们在用生命指引生者前进，一代代人都是如此，唯有如此才会建立起一个强大而繁荣的德玛西亚。

    士兵们组成方阵，对树林推进搜索。由于人数不够，没有办法展开队形，这样的搜查效率其实很差，但是他们依然坚韧地执行命令。嘉文很清楚，从试图潜入堡垒开始，敌人的最终目标极有可能是自己，只要他在，刺客就一定会出现。因此他也并不是很着急，父王说过，有经验的猎人总是耐心地等着猎物主动现形。这就是一场真正的殊死搏斗。

    在经过一阵纷乱之后，树林再次恢复宁静，只是这种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祥和气息，更加死气沉沉，夜幕像一口巨大的铁锅，重重地罩在每一个人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无论是哪一方，都放慢脚步，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可能出现的动静。夜风从树林间飞过，树叶哗哗作响，榕树枝上一条条气根随之摇摆，如倒垂下来蜿蜒爬行的蚯蚓，远处时不时响起呜呜之声如鬼魅哀嚎。

    虽然尚未正面接触，实则战争已经开始，时时刻刻都在交锋。德玛西亚士兵在寻找刺客痕迹的同时，刺客也在等待着机会。一方在明，一方在暗，没有谁强谁弱，都是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进行战斗。对于战士来说，最擅长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作战，只要结成阵形，再精明的刺客也难以得手。对刺客而言，则习惯如毒蛇一般隐藏在暗处，机会一旦出现，就会立刻扑上去致敌人于死命，只要被他们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形势，再多的士兵也会被逐个击杀，如同毒蛇面对大象，只要咬住伤口，将毒液注入进去，然后再左右缠斗，等待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