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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

    胡三山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清高与孤傲,你在他面前说甚么家财万贯,他只会眉头一挑,鼻子里哼哼一声,一脸的不屑,可若是说是读书人,他自然便会高看你一眼,再若是能中秀才,那便会拱拱手,问一问对方乃是师从何儒,又如今读何书,做何文章,再若是中了举人,那便是与他平起平坐,能撩袍拱手称兄道弟了!

    不过如今面前这一位乃是自家妻子的外甥,是晚辈,他自然是不能与福哥儿称兄道弟,可此时看向福哥儿的眼神已经是万分的激赏了!

    福哥儿谦虚一笑,

    “不过侥幸罢了!”

    胡三山连连摆手,

    “话不可这么说,若说是院试凭着博学强记过关,可这乡试与会试可就不是强记能过关的了!”

    胡三山至此对妻子这位娘家外甥另眼相看,极力留他在家中居住,为此与几个闻讯赶来的大姨子们很是争执了一番,不过大姨姐如今做了祖母,正在家中含饴弄孙忙得脱不开身,二姨姐如今是伺候大着肚子的儿媳妇和女儿也是分身乏术,只有三姨姐与五姨姐极力相争,倒是胡三山说了一句话,让两位大小姨子偃旗息鼓,

    “三姐与五姐如今都是在婆家住着,福哥儿又在预备明年的杏榜,最要紧是清静,我们这处院子一来就是只我们一家住着,二来家里的儿郎都在读书,正好可相互督促,对福哥儿最好了!”

    三莲一想,

    “六妹夫说的也对,我家里那几个小的,还有那个大的,都闹腾的很,吵着福哥儿,误了他的科举,那可就不好了!”

    五莲也是心道,

    “说的也是,我那家里前头几日来了婆婆娘家的亲戚,家里也是实在住不下,人多眼杂,倒不如在六妹妹这里,左右我天天都能见着他!”

    于是众人当日便在六莲家里吃了一顿饭,算是为福哥儿接风,众人问起四莲来,都是一脸的关心,大莲道,

    “如今上头早就换了皇帝,四妹妹与四妹夫也能回来了,这京城牟家如今虽说势头不如从前,不过这烂船也有三斤钉呢,回来京城多好,也好过远在那海外蛮荒之地受苦!”

    福哥儿微微一笑,

    “母亲与父亲在外头自在惯了,再回来京城怕是反倒不习惯了!”

    如今爹在海上杀人越货,抢地盘抢得正快活呢,让他老人家回京城受人管制,他怎么会愿意?

    再说娘了,娘亲如今可算是那地盘上隐在幕后的实权人物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在整个爪洼国连带着附近几个国,再加方圆八百里的海域里,亲爹跺一跺便要震三震的话,那娘亲要是咳嗽一声,这地皮子上的人都要抖三抖了!

    娘亲如今正雄心勃勃的四处开办汉人私塾,要教化百姓,扬我中华光辉呢,他们怎么会回京城?

    “……不过,母亲说了,若是几位姨母得了空,想去南边瞧瞧,便写信给她,她会即刻派人前来接几位姨母的……”

    这厢又同众人讲了不少海外风貌,他性子似四莲,温和有礼,话虽不多,但言语有序,口齿清晰,又肚子里极有学问,说起海外的人物故事来那是引经据典,词语滔滔,极有感染力,众人听了不由对海外产生了极大的向往,大莲叹道,

    “是大姨母见识少了,我还当只这京城繁华,没想到海外也有那样好的地方,以前有人说那海外有仙山,上头有神仙,我瞧着……你娘的日子多半也是过得如神仙一样!”

    据自家外甥所言,那里的物产丰富,那岛上的树长的果子根本摘不完,便是打那树下过,一小心还要被上头掉下来的果子砸个包,这样的情形京城里可是从来没有见着呀!

    还有甚么那些树上的猴子,丛林里长尾巴的野鸡,根本不用人逮,自己都会跑出来,捡块石头砸过去,便能砸着一个,这么说起来,那地方的百姓都不用种地了,每日里只需在家中躺平了,肚子饿了再去林里抡石头便成了!

    福哥儿笑道,

    “京城乃是中原都城,人口稠密,这附近的田地山林早多少年前就被人给占了,飞禽走兽也早躲进了老林子里,这处的百姓自然见识不了那样的风貌,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虽然物产丰富,不愁吃喝,可林中虫蛇鼠蚁极多,不少人刚上岛时,都免不了上吐下泻一场,有严重的甚至还会因此扔掉了性命……”

    不过如今聂爷爷已经研制出了不少克制丛林里蚊虫的药物来,后来上岛之人便再没有吃过这苦头了!

    如此这般,福哥儿就在六莲家里住下,贾家姐妹们十来年没见着四莲了,把对她的满腔思念全数都放到了福哥儿身上,那是衣食住行照顾得极是精心,若不是因着他年纪大了,早不能抱着了,说不得这几位姨母会成日里把他抱在怀里,片刻都不让他离开自己眼前。

    京城的冬季越发的寒冷起来,福哥儿到了京城不过半月,便有雪下下来了,他虽说出生在京城,但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久在南边,多年没有经历过冬季,又因着前头一晚,点灯看书,却是少披了一件衣裳,第二日起身便觉着有些鼻塞了!

    福哥儿不敢声张,自己悄悄出了门,去了药铺。

    四莲与牟彪养孩子,虽说关怀体贴不少,却是从不过多管教,多是顺着孩子天性自由生长,又福哥儿乃是家中长子,从小沉稳聪慧,四莲对他更是放牛吃草,如今到了京城,被几个姨母轮着班儿的关怀备至,福哥儿心中感动之余,又备感拘束,如今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按着他的身子骨根本不用吃药,只需得练上两日拳把寒气发散出去便成了,可他怕一大早鼻塞被六姨母发觉,那必是又一番惊动。

    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自己被人强按在被子里,灌苦药汁的情形,当下一大早便自己悄悄出了门,来到外头药铺里,给坐堂的大夫把了脉,老大夫点了点头道,

    “小哥儿不过受了些风寒,不碍事,两剂药下去定好!”

    福哥儿点头,他跟着聂爷爷学过些皮毛,虽比不上三弟痴迷,不过这种小病自然也是会治的,这老大夫开的药极是对病,他又柜前去抓了药,又问那伙计,

    “伙计哥,我家中无处煎药,不知这处可能煎药?”

    在这处把药喝了,回去六姨母家中只说是去早市逛了逛,便不会被人发觉自己病了,更不会惊动其他几位姨母了!

    那伙计上下打量他,见得他身上洗的发白的薄袄,袖口已经有些磨破了,说话又文绉绉的,便当他是个穷书生,便笑着点了点头,

    “好,你且跟我进去!”

    福哥儿跟着他进去,里头是个天井,天井沿上摆了一溜排的小炉子,上头已经有一个药罐子在咕嘟嘟的冒泡了,正有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小娘子守在炉边,正瞧着药罐呢!

    那伙计一指小娘子身边的炉子,

    “你就用这个吧……”

    福哥儿点头拱手谢过,伙计便退了出去,那小娘子抬起一张板着的俏脸看了福哥儿一眼。

    她是真长得十分好看,柳叶眉,高鼻梁,丹凤眼角微微上挑,小嘴嫣红,真正一副妖媚样儿,她能在此煎药,自然不是自己病了就是家中有人病了,所以眉眼之中有几分愁苦之色,却是透出几分楚楚动人之态来,虽说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可这魅惑之态已是渐成,也不知以后长成,会是如何的倾城之色!

    福哥儿自小见识广博,他在南边见识过各色的美人儿,前头还有人送了爹两名身形丰满,碧眸黑发的舞姬,可称得上绝色,后头被爹扔在岛上交给了娘,结果娘让人给她们建了一座舞坊,让她们专教人西域歌舞以至谋生,他们兄弟三人时常过去瞧她们跳舞,见得多了,福哥儿再见这位绝美的小娘子,倒也不会太过惊艳,只是多看了一眼,同她点了点头,便蹲下来打量那炉子。

    药炉子乃是用的极久了,常年烟熏火燎,炉腔里全是柴灰,他用一旁的铁钩子将炉灰掏了出来,又左右看了看,瞧见墙角堆放的柴禾,一个个粗如手臂,他取过一旁放着的斧头,手起斧落不过几下,便劈了一大堆细柴,他双手抱过来,放在炉旁,示意小娘子随意取用,那小娘子冲他点了点头,极是板着一张脸。

    福哥儿又取了炉子上头放着的药罐,打开一看,里头没有水,他抬头在院子里搜寻,不见这院子里有水井,一转头见那小娘子一双明眸正瞧着自己,

    “敢问……”

    他刚要开口,那小娘子已经抬手一指,纤纤玉指指向了一处小门,

    “井在那里头!”

    “多谢!”

    福哥儿冲她拱了拱手,自己拿着药罐过去,到井边打水洗净之后,又装了一罐清水回来,又向那小娘子借了火,点燃自己的炉子,开始煎药。

    福哥儿见这院子里只他们二人,虽说二人年纪都不大,不过总归男女有别,福哥儿也不好同她独处,想了想便道,

    “我到那处坐一会儿,劳烦小娘子为我瞧着药……”

    那小娘子显是也明白了福哥儿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福哥儿冲她一拱手自己出去了,走到天井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见得那天井栏上有药店晒的书,便顺手拿起来翻了翻,见是一本《金匮要略》,他在家中闲时也看过不少聂爷爷的藏书,甚至还有聂爷爷整理的海外杂方,他记忆超群,虽说对医道不敢兴趣,但这本书也记得七八成,此时看便当是查遗补缺了,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厢翻了约有半本,便听是对面有人在叫他,

    “喂……你……你的药好了!”

    福哥儿一抬头,见是那小娘子在唤自己便放下书,起身过去,

    “多谢!”

    这厢取了一旁的粗碗过来,倒在碗中,预备凉一凉便喝下去,又见那小娘子也起身倒药,便过去帮忙,抢先将那灼热非常的药罐用湿布端起来,依着她的指示倒在了一旁的碗中,

    “多谢!”

    小娘子的声音又清又脆,极是好听,福哥儿心中暗叹,

    “这样的相貌还生了这样的嗓子,只怕未必是福气!”

    爹在海上与海盗们争地盘,他也时常跟着出海,见过不少海盗船上被俘来的女子,一个个都有些姿色,越是姿色出众的女子在那船上越是受人欺凌,似她这样的女子生在富贵人家倒也罢了,若是生在穷苦人家,命运多半不会太好!

    二人这厢又等着药凉,此时的天气不过片刻,北风一吹药便能入口了,福哥儿端起碗就喝,那小娘子则是用托盘托着,转进了那有水井的院子里,福哥儿喝完了药便去那井边洗碗,却是听得这间院子里的厢房里头咣当一声,

    “拿走,我不吃!”

    却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那小娘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娘,你不吃药这身子如何能好起来,这药……乃是医馆的老大夫赊给我们的,这么洒了……实在……实在太过可惜了!”

    声音里透着的无奈,那老妇人立时应道,

    “我都这样了,吃不吃药也是个死,你去赊甚么药……无亲无故的人家凭甚么赊给你,是不是你去勾搭那大夫了?”

    此言一出,外头的福哥儿听得连连挑眉,那小娘子的声音响起,

    “娘……你……你怎能这样揣测女儿,是那老大夫见我们可怜,才收留了我们母女又肯赊药给我们,娘……你便是不顾女儿的名声,也不能坏了人家的清白!”

    “呸……清白!你还有甚么清白!若不是你在外头招蜂引蝶,我们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大哥又怎么会死?”

    话音刚落,就听得啪一声脆响,老妇人恨声道,

    “你滚出去,不要让我看见你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