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坛州城的风雨（上）
印瞳很快带着林瑶又离开了长安。 他们要回到那个初次相识的地方，回到上清郡。但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为了打仗。上清郡也不再是安逸和平的地方，而是战场。 自从南部九郡独立，黄家建立起南明王朝，夏国皇室便广发矫诏，判黄家为逆党，同时调兵讨伐。但是时势紧张，禹步很老实的告诉印瞳，为了防备蛮族、韩国和秦国，整个夏国最精锐的军团自然是不能动的，而各郡地方军为了保证本地的安稳，也绝大多数不能对其下达调令。能够调用的地方军只有扬州郡、北地郡和开州郡的三处。三处军队加起来共有四万人。另外还有五千精锐，乃是禹步特批调拨的御林军。这五千御林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更重要的是长士气。 而初立的南明王朝则是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姿态，新帝黄莫图令当朝太子黄坚成亲自押阵，在九郡中征集整顿兵马十一万，迎战朝廷讨伐军。 说起来，这十一万南明军队，有一小部分是各郡的地方守备军整合而成。当初黄家阴谋搞乱九郡局势，其中就有刺杀地方郡守、策反将官的手段，然后先后控制住了三四个郡的守军共计四万多人，而后又征集民兵，拢共纠集十余万众，在伪朝镇国大将军黄坚诀和当朝太子黄坚成的统帅下气势汹汹的在南明与夏国的边界上清郡与征讨军开打。 在最开始两天，南明王朝仗着人多势众，以大部队八万人正面碾压迎敌，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民兵，上战场之前只经过基本的训练，被夏国更加精锐的地方守备军队严格精悍的阵型和不择手段的战术以少胜多虐了一场。但是实际上南明另外的三万多军队却是实行侧面迂回的战术两面夹击，而且主攻的正是全部由九郡征集的地方守备军组成的那三万精锐。这样一来，征讨军顿时溃败，幸好禹步调拨的五千御林军强悍，硬生生顶住了攻势，减小了损失。 即便如此，负责讨伐南明王朝的主将，当朝一品虎魄将军彭荐也是雷霆大怒，险些一怒之下斩了先锋官刘四海。 第一战之后，征讨军讨伐叛逆的威势受挫，而且兵力弱于对方，因此屡战不胜。好在彭荐依靠着从军几十年的经验，凭借着上清郡的山岭地形打出各种战术配合，形成了僵持，不过夏国处于下风，而且形势一直不太妙，前景也堪忧。 在这样的战况下，禹步看着每天送来的战报能高兴才怪了。 而这次印瞳和林瑶前往上清郡，是禹步秘密派遣而来，目的就是寻找能够获胜的办法。这也是禹步足够信任印瞳，若是传出去皇帝陛下想要以两个修道者之力扭转大军对轰的战势，只怕朝臣都要摇头。 这是印瞳和林瑶第二次一起到坛州。 坛州是上清郡最北方的城池，也就是说这是最靠近夏国的城池。两边一旦开战，坛州必然是当先烽火漫天之地，南明很清楚夏国刚开始的攻势必然猛烈，而征讨军对于第一个攻打的城池坛州也是势在必得，因此交战许久之后，南明退军，征讨军拿下坛州，同时作为大本营和指挥部。 印瞳和林瑶自然要先到坛州，和彭荐将军交接一下情况。 事先印瞳和林瑶已经了解过彭荐这位将军的情况。 自夏国建国以来，经过最开始的动荡之后，夏国最主要的敌人就是北方的蛮族了。千年来，北方一直是军队历练出猛将精兵之地。基本上朝堂上有些资历、名望和实力的将军都在北方或多或少的待过。 彭荐也不例外。不过彭荐在北方待得比较少，也和北方派系的将领们不太亲近。他更多的是在西部和西南部带兵，防备韩国和龙姜国。 按照印瞳的推测，彭荐此人本身是绝对忠于夏国的，但是他和禹步的关系却并不亲近，两人只是纯粹的君臣关系。一如此次任命，禹步认为能够空缺出的人选中唯有彭荐最合适，而彭荐认为为国家效力是本职，因此这次任命很顺利很自然，但不代表两人很亲近。 禹步成年之前就在北方杀敌，直到登基之后，从他的禁卫统领蒙禁到很尊敬的北方大将李冲和，都是北方军团的编制，也常年驻守北方。可以说禹步登机之前本身就是一个被打上北方派系的皇子，只是北方派系足够强大，在夏国的军方占了七八成的话语权，因此他的登基才得到了足够的军方拥戴。 而作为为数不多的非北方派系的高级将领，还是一个资历名望非常高的将军，彭荐就显得和禹步登记后的嫡系派系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彭荐本身是一个非常骄傲固执的人，这从即便禹步登基后彭荐也没有刻意向禹步表达亲近也可以看得出。此人完全是一个刻板固执的军人，只尽军人职责，但是其他的方面却不会被外在环境影响自身的想法。 不过以印瞳帝师的身份，又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等级修道者，属于夏国朝堂上的编外人员，因此也并不在意这个人。两人来到坛州之后，根本就没有走正常的出入流程，甚至连通关手续都没办，直接用身法挪移进了城内，直奔坛州官邸而去。 彭荐此时正在已经改成作战厅的府衙大堂里看着作战地图，将盔随意的放在一旁，露出束起来的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略显老态的脸上却丝毫不露疲色，只是紧皱着眉头，左手一只不断地捋着胡须，陷入沉思中。 战局的胶着本身就是一种不利。对于战况不利，彭荐也很头疼。 就在这时，一道清风起，彭荐军人的警觉顿时一惊，本能的拔出了腰侧的帅剑。 “别紧张，彭将军。虽然你拔剑的速度很快，但是总是比不上我们修道者内力外放的速度。”一道清淡放松的声音响起。 这时，作战厅外的卫兵已经察觉到不对，冲进了作战厅把来人包围，随着一声有刺客的呼喊，府衙内的警卫全部都涌来了。 彭荐一脸警觉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黑袍的中年人，此时卫兵已经把此人围得水泄不通，此人却毫无紧张之色，甚至连内力波动都没有，显然很自信。自信意味着强大，于是彭荐更加戒备，皱着眉道：“逆党黄家的走狗？” 黑袍中年人微微一笑：“彭将军，好歹黄莫图也已经称帝了，您起码别这么直言不讳的直呼人家逆党啊！人家黄家毕竟也是南明皇族了！” 彭荐心中更加疑惑：“你不是黄家的人？是黄家党羽？你来我征讨军统帅部，是想刺杀本将？” 黑袍中年人笑笑：“不啊，我来不是刺杀将军的，而是专门来见将军的。我也不是南明的人，我乃陛下差遣来的，名为印瞳。将军，您听过我的名字吗？” “印瞳？”彭荐目光闪过一丝怀疑：“长安传闻是陛下老师的那个修道者？华宇的好友？咒印师？你怎么证明？” 印瞳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顽固的将军，手中突然闪起一团透明的波动，然后化为一方金光璀璨的大印，再悄然消逝。彭荐也看的清清楚楚，那内力是无属性内力，大印也的确是咒印道的道术。不过彭荐还是很不爽：“即便你是印瞳，我又怎知你是我夏国一方，是陛下差遣来的？” “将军，你这就过分了啊。既然连您都知道我是陛下的老师，怎么可能又是他国的间谍？您这是在怀疑陛下的眼光吗？”印瞳也有些不爽了，开始言语挤兑。 “你！”彭荐一瞪眼，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他纵然顽固，但是忠于夏国和君臣之分的观念是深入骨髓的，怀疑皇上，那是不可能的。挥挥手，彭荐示意大厅里的亲卫们都退下，还是瞪了印瞳一眼。 自己对这个最近很出风头的所谓咒印师毫无好感。既然是陛下差遣，却不过正常手续，直接以修道手段咋咋呼呼的冲到军方重地作战厅，简直毫无礼貌、毫无纪律！而且不通名、不严谨，言语行为之轻佻，实在是不入彭荐这个骨子里刻上军人烙印的老古板的眼。 等到亲卫全部退去，彭荐才冷冷的问道：“印瞳先生是吧？不知道阁下此来，是带着陛下的什么谕旨？” “没什么谕旨，陛下他只是听闻前线战局僵持不下，差我来协助将军破敌。这是陛下的原话。”印瞳意味深长的笑笑。 彭荐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其实战况如何，陛下是很清楚的。彭荐之顽固，也体现在战报呈送上。每天的战报都是实事求是，连用词上都毫不掩盖，劳损、亏折、隐患那是赤裸裸的白纸黑字就送到禹步的眼前，完全不怕陛下发怒。因此战局变化和其中隐忧，甚至征讨军此时处境上的困难，禹步都很清楚，但是禹步却是用了僵持二字，而且让印瞳过来也只是“协助”。 这位年轻的君王，还是给自己这位老将留面子的。 不过彭荐对禹步也有不满。两军征战，关乎的是夏国的利益和颜面，陛下竟然只是让印瞳这个孤零零一个人过来？陛下是以为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印瞳一个人就能扭转战局，还是来让印瞳来战场镀金混资历的？ 无论是哪方面，都很不切实际啊！或者……这个印瞳名为陛下老师，其实是个投机钻营的佞臣，蒙蔽了圣上吗？ 一想到这，彭荐的神色顿时又不善起来。 印瞳却是大咧咧的找了个椅子坐下：“将军对我好像有意见啊？我既然是世人所传的那个咒印师印瞳，将军应当知道我有致知境巅峰的修为。想要杀将军不过探囊取物而已，既然来了又怎么会那么废话呢？何况将军的卫兵虽然素质不错，可若是我不想让他发现，哪怕是我提着将军您的人头离开，他们也都不会发现的。另外啊，还有一点我要提示将军，我来不是和将军夺权的，也不是为什么其他的声名利禄，所以将军不用是我为敌；但是与此同时，我也不会受将军钳制，我的行动，是自由的。” 彭荐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印瞳先生贵为修道高手，一向自由，我明白，但是军队是讲纪律的。既然陛下让你来协助，为何又要口出狂言？若是你擅自行动误了战机，又当如何？” 印瞳啧啧叹道：“将军，您忠君爱国之心我是很敬佩的，但是您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小心眼了。” 彭荐闻言又要发作，印瞳却保持着欠揍的笑容说道：“我刚拿您不敬天子的话挤兑过您，你这转头就给我来个不遵君令，这个帽子扣得也不小啊！这样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身上有个东西，给您看看？”说着便一甩手，彭荐没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块令牌。 见到这块令牌，彭荐终于出现了惊骇之色，便要下跪，但印瞳手掌虚抬，彭荐便再难跪下，脸色却依然严肃。 那是一块很精致的令牌，纯金打造，正面是一个王字，背面是三个字：天诏令！正是庙堂之人俗称的王牌！ 见王牌如见君，有这么一块令牌，莫说彭荐和他手下的四万军队，就是印瞳强制性征调几十万地方军和任意一个四大军团的军队都可以！ 天诏令、臣子令、将军令都是只有天子才能颁发。彭荐从军几十年就没听说过谁有过天诏令，既然陛下给了印瞳，又没有在印瞳前往坛州之前收回，那么其中的意思很清楚！ 军队虽然是彭荐做主，但是彭荐绝对没有对印瞳发号施令的权力。而印瞳虽然是协助彭荐，但是必要的时候是可以调兵的！ 这个印瞳，真的只是帝师而已吗？有这块令牌，哪怕印瞳没有任何官衔，在夏国境内也足以只手遮天了。 彭荐把被天诏令冲击的有些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的同时，也理清了头绪，明白了印瞳的真正身份和地位。不过这个老顽固不可能因为一块令牌就改变态度，只是用军人的钢铁语气冷冷的说道：“既然印瞳先生有天诏令，那本将明白了。先生自然便宜行事吧，不过若是用兵，请至少给我一份通知。” 印瞳笑着点点头。 这个彭荐实在也是个妙人。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宁折不屈的脾气，而且执着自信，唯有性格刚愎自用了一些。但是恰恰因为他刚愎自用，他的忠君护国反而贯彻的更加彻底，丝毫不为生死所动，更不为权贵折腰。 印瞳突然觉得这个老头还是不错的。 “将军，其实您不必怕我会乱来，要相信陛下嘛！”印瞳调侃道。 彭荐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印瞳呵呵笑着，终于才切入正题说道：“其实我来，是有必要的。大军征战固然重要，但是将军也不能忘了战争背后的东西。” 看着彭荐摆出静听高论的姿势，印瞳一笑，说道：“其实我回到长安之后，是很庆幸的。庆幸我来的不算晚，还能够来得及。为什么呢？想必将军应该知道，南明王朝的背后是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在掌控局面的，所谓的黄家和黄莫图，不过是明面上的摆设，傀儡而已。” 说到这个，彭荐面色一凛，点头道：“的确。早在出兵之前本将就有所耳闻，而交战之后，更觉如此。我军与敌军首次大规模交锋中，虽然是受了敌军两面夹击的包抄策略的重创，但是对方的修道者力量也是不容小觑。包括在坛州攻城和这段日子的交战，对方明显有一群修道者力量，训练有素，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和阻碍。” 印瞳欣然说道：“这应该就是那股黑暗势力的手笔了。说起来，黄家也是堂堂一个修道家族，黄莫图更是致知境的修为，但是面对那个黑暗势力，却只能沦为傀儡，那说明这股势力是有着很雄厚的实力的。我想，对方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的修道者，其实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实力，甚至不是真正的实力。” 彭荐勃然变色：“你的意思是？” 印瞳的目光陡然变得慑人：“修道者在战争中，正面与军队碰撞那是傻瓜的做法。修道者在战争中的最大用处，当然是用于一些出奇制胜的战术行动。譬如……侦察情报，奇袭sao扰，甚至是……” 彭荐的脸色愈加难看，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斩首行动？” 印瞳摊开手耸耸肩：“对啊，将军一开始见到我不就以为我是南明的修道者吗？奇兵突袭斩杀主将，使敌军群龙无首方寸大乱，届时大兵压上一战而定天下，多简单粗暴又有效啊！” 彭荐沉思无语，旋即看向印瞳：“陛下派你来，就是让你来对付对方的修道者势力？” “是啊！”印瞳理所当然的说道。 彭荐有些迟疑：“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但是你只是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印瞳笑的灿烂，在彭荐逐渐亮起来的希冀眼神中朗声道：“明明是两个。” 彭荐无语。对，印瞳身边一边会跟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的确是两个人。 诶？好像哪里不对？ 此时的印瞳明明是孤身前来，那个姑娘呢？ 彭荐顿时疑惑起来。 印瞳嘿嘿一笑：“这段时间，南明与你们交手都是双方军队的正面交战上。实际上他们在修道者力量上是占着绝对优势的。之所以他们不出奇招，原因有很多。” “首先南明仓促起兵，后勤和粮草上需要调整征调，贸然改变战局是不能最大化得利的；其次南明军队中七CD是新兵蛋子，和你们耗着对他们来说可以练练兵，让那些只经过简单军训的新兵们见见血，磨练一下；再然后就是南明也有些心虚，毕竟是以一隅战全国，我们这边的整个军事部署和整体调配，他们都需要摸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所以他们首先隐秘派出的修道者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侦查。其次呢，将军你也不是草包，南明的修道者想要透过大军设立的重重关卡渗透进来，总是需要时间的，而真正动手也需要时间来策划，整体的配合更需要时间来调整。因此他们虽然早就暗中发动了修道者的力量，但是迄今为止却没有一次浮上水面的攻击行动，只有部分的修道者配合他们的军队在正面战场控制局面。” 彭荐深深地看了印瞳一眼：“印瞳先生似乎深谙兵法，看的也很通透。” 印瞳谦虚道：“漫漫人生，闲暇之时略略看过几天兵书而已，在将军面前是班门弄斧了。其实南明若确实是按照我所说的在行动，那么策划整个布局的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也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家伙，不好对付啊！” 印瞳感叹了一句，而后说道：“双方正式交战也有十数天了，我想我方的虚实对方已经打探清楚了，敌人的暗棋恐怕也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所以我说庆幸不晚，就是能够在敌人发动致命一击之前赶到坛州。” “印先生有什么应对之策吗？”彭荐对印瞳有些刮目相看，认真的问道。 印瞳看着彭荐面带深意的一笑：“我觉得吧，什么才是致命一击呢？当然是斩首行动啦。而这个斩首行动的重点，当然就是将军您了！” 印瞳特意把斩首两个字说的很重，搞得彭荐觉得脖子一凉，有些僵硬的说道：“先生是想将计就计？” 印瞳摇摇头，敬佩的看了一眼彭荐：“将军愿意以身作为诱饵的态度我很敬佩。但是最好还是先把找出来的隐患除掉，然后再看吧！即便要将军又诱饵，也要做好万全之策。若是将军出了什么意外，带兵打仗，我真的不在行。” “那隐患怎么找？”彭荐问道：“敌人都是修道者，普通士兵只有送死的份。” “既然是针对敌军的修道者，那就算是我的事情了。将军您想想，如果敌人想要发动斩首行动，而且已经部署的差不多了，那么他们会隐藏在哪？”印瞳问道。 彭荐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是坛州城里。这个我们早就想到了，不只是他们渗透进来，甚至我怀疑我们在攻下坛州时，他们就已经留了修道者藏在坛州百姓中，伺机动手。只是我们普通士兵根本无法识别修道者，他们也一直隐匿没有动手。” “所以首先要排除的隐患就是坛州城里的南明修道者了。兵部情报司和皇室修道守卫者的人早在九郡祸乱之时就已经潜伏在九郡各地搜集了诸多情报，坛州城里隐藏的修道者杀手他们应该能找出不少。另外林瑶也随他们一起行动了，以她致知境的修为足以把坛州城的杀手都找出来。只要找出来，就一个都跑不掉。” 印瞳运筹帷幄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