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乱的宣言（十六）
巴依笑着，只是那笑里有着马半匹从没见过的东西：“马兄，你一代英豪，却屈居人下，我看在眼中，心下委实为兄长不平！想那天子高居庙堂、无所建树，却享受荣华富贵，他们南北天家，凭什么天生拥有这般特权？还有其他世家，他们霸占着花花世界，却让兄长驻守在这穷山恶水，将士们在浴血奋战的时候，控制着华夏命脉的他们可曾出过一分力，捐出一粒粮？兄长，你劳苦功高，却要受这般委屈，天下人早已为此愤愤不平。何不摆脱那些国之蛀虫的钳制，做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 此言已经不啻于劝说马半匹举起叛旗了，一时间，众人只觉心跳加速、魂不守舍，连空气也沉重了几分。只有欧格白不为所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桌子上的美味珍馐。 良久的沉默之后，却是马半匹却是大笑了起来：“老巴依深知我心！我也曾经想过，为什么要受那帮鸟人的鸟气，干脆反了算了，届时打破京师，老子做天子，不比他们强？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的华夏虽然算不上无人敢犯，但说国泰民安还是不虚的。何况要论决战沙场，老子自认天下第二，谁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但如果是治国执政，随便拉来一个人，也比老子强，这点自知之明老子还是有的。所以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老子还想安度晚年呢。老巴依啊，刚才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虽然咱们华夏没有文字狱那一套，不过人言可畏啊，你和老子的身份又这么敏感，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哈哈哈……大家愣着干什么，来，喝酒吃rou！” 大家正要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巴依却是不依不饶，“马兄，如果我刚才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请您去做呢？” 场面的气氛几乎为之冻结。 在众多小心翼翼的眼神中，马半匹瞪大眼睛盯着巴依片刻，将杯中酒饮尽，这才艰涩地说道：“那老子只好把你扭送相关部门严办了。大是大非，老子必须站清立场！” “其实，你我同是受排挤的一群人。”巴依轻轻摇晃着酒杯，总是在酒滴出来之前迅速将之收了回去，就在这危险的平衡中，他缓缓说道：“你马氏虽然是九大世家之一，但并受中原世家的欢迎，他们是诗书礼仪传家的名门，你们是行伍出身的将门，自古文武相轻，马氏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异类。九大世家、马氏作陪，这句流传多年的童谣意味着什么，马兄心知肚明。作陪，陪的便是末席。如此侮辱性的言辞能够风传多年，难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就没有暗中推泼助澜吗？马氏在汉时便已经是名门，要说资格，不比任何世家逊色半分。三千年了，马氏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内战，没有枉杀过一个同胞，在黑暗的千年中，如果没有马氏拼死抵抗，恐怕华夏这个词已经彻底消失了。马氏的高风亮节、世所共知，可怜你们传承至今的忠诚热血，却受到如今这般待遇。试问一下，马兄就没有一丝不甘心吗？” 此言一出，马十二等人的脸上一片涨红，马半匹也是脸色难看。 巴依的话，确实刺到了马氏心中的痛处，偏偏句句属实、不可辩驳。多少个年代，马氏戍守边疆、血流沙场，却依然被朝中的大臣指责拥兵自重、包藏祸心。黑暗的千年中，异族几乎将华夏之人屠戮一空，又是马氏挺身而出，在西北竖起反抗的大旗，与无数怪物般的敌人周旋，保存了华夏的一丝血脉，自己却几乎被灭族。百年前，前朝衰败、群雄割据，马氏本是最有机会争得天下的势力，却终于以绝不向华夏大地放一枪一炮的誓言放弃了，选择效忠于如今的帝国。 当然，马氏之中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但他们不是被驱逐出家门，便是在事发前被族中之人及时挫败。如此风骨，千古无一，巴依的赞叹绝非没有一分夸张的成分。可纵观马氏的经历，除了得到极大的声望，没有一点点的实利。不像其他的世家，马氏没有自己的产业，所有的开支都来自于帝国的军事拨款和自力更生的军屯，祖宅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几乎只剩下一个构架，马氏族人平时都是生活在军营中，他们过得都是艰苦朴素的行伍生活，没有特殊待遇，更不准假公济私。可即使如此，仍有世家指责他们有失体面、沽名钓誉，帝国虽然将西北、西南两个军团交给马半匹，可同时禁止任何马氏成员参与政治，防范之心、昭然若揭。这一切，对铁骨铮铮、忠心无二的马家军来说，实在过于寒心！ 巴依微微一笑，继续道：“而我，不要看我身负我教西域大司教一职，却同样进退维谷。反帝国派骂我背叛教义、贪图荣华富贵，而拥护帝国的教民又说我不够杀伐果断，致使反帝国派坐大，使西域动荡不安。大食的总教对这里更是不闻不问。” 说着，巴依看了一眼欧格白，见他仍在狼吞虎咽，便接着道：“我也只不过想让西域的教民们能够和和睦睦地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已，但总是没有人能理解我。我不怨他们，但正如兄长所说，一味的隐忍与退让，这终究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联起手来，舍命一搏呢？” “你想怎么样？”马半匹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很难让人联想起方才那豪爽的样子。 “独立！西域的独立！”巴依满是豪情壮志地宣布着自己筹谋一生的计划，“这不是分裂，而是自治！马兄，我没有对抗帝国的意思，只是既然我教的一些兄弟无法接受帝国的统治，那么就在西域的身上披上独立的外衣。我们可以作为一个国家出现，表面上一切自作主张，但实际上保持和华夏的联系。我们拥有自己的政体和法律，但在外交上和军事上和帝国保持一致。这个法子，不正是两全其美，任何人都不会牺牲、任何人都能够接受的妙策吗？” “很可惜，帝国是绝不会接受的。天子就算再懦弱，也会知道，每一寸领土上，都洒满了华夏人的鲜血，一分一毫也是神圣而不可分割的！”马半匹像是在嘲笑巴依的无知一般，冷漠地回答着。 “在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他们会屈服的。”巴依胸有成竹地说道，“只要马兄镇守西域，华夏有哪一名将领敢前来送死？到时候，独立的西域背靠大食、露西亚，马兄的雄兵陈列西南，帝国如果不想永远地失去西域、甚至巴州、藩州，就不得不接受我们的条件。兵不血刃地获得独立之后，我负责治理西域，马兄则接管军队，到时便是进可攻占中原、退可偏安一隅的态势。马兄，完成此千古伟业的良机，如今就在你我兄弟的手中啊！” “哦，什么良机，老子怎么看不出来？” “岭南林氏、荆襄罗氏先后覆灭，行凶者不明，在随时有下一个世家被灭门的当下，中原可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马半匹不由张大了嘴，“南州事变”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七弟便是被哪个杀千刀的混蛋所害，但罗氏灭族的事情他却是没有接到一点风声。短短两个月，已经有两个世家消失，这对帝国的冲击，是无可估量的。 鉴于最大嫌疑犯已经被捕，帝国高层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决定将这件称为“荆襄事变”的惨案隐瞒，在让各个势力达成共识后，不动声色地瓜分罗氏的产业，并让荆襄罗氏渐渐淡出公众的眼中，进而彻底消失。为此，帝国并没有特地知会在此事中并无直接联系，也无利益牵绊的马氏，只是让身在京师的马俪将这一消息带回。故而，马半匹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