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封的神殿（四）

    奥丁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独眼，苍老枯槁、满是髯须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与追忆之色。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那只眼睛了，只记得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宿敌用他战无不胜的宝剑刺穿了自己的眼珠，而自己也没有令他好过，手掌死死地握住了宝剑，然后用尽全力一抛，让他的兵刃不知所终。那一役，屡战屡败的自己首次与宿敌打成平手，各自收兵养伤。

    甚至自己战斗的原因，奥丁也快要忘记了。

    他原本是中土的一位大巫，因为不满妖族、人族与巫族共治大地的天规，更无法忍受风平浪静的和平，才率领族人跋山涉水，来到这苦寒之地。阿斯嘉特原本是被一群冰霜巨人所占领的，经过一番征伐，奥丁一族终于击败了这里的土著，夺取了冰之神殿的统治权。随后，好战的本性驱使着他不断扩张、掠夺，并乐此不疲，但很快他便碰到了一生的敌手。

    那个人名叫宙斯，是个风流倜傥、好色如命的家伙，据说他也是从遥远的东方而来的巫族，之后便定居在奥林匹斯山上，性喜享受安乐，与好战的奥丁正好相反。他虽然不长进，但治下繁荣发展，受到了凡人的追捧，被尊为神明，手上的功夫也很是厉害，还有一群大有本领的手下，屡次将入侵的奥丁打败。但他又不爱杀生，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都只是掠走漂亮的女子，奥丁的妻子和女儿都没有逃过他的毒手。

    受此奇耻大辱，奥丁更加不肯干休，与宙斯屡次在奥林匹斯山下鏖战。双方的战争持续了几千年，奥丁虽然屡遭失败，却越挫越勇，双方也从强弱悬殊到后来的平分秋色。到了最后，奥丁已经忘记了战斗的目的，只是乐在其中，战斗、休息、再战斗，苦恼的反而是奥林匹斯的诸神们。

    就在奥丁即将取得胜利之际，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从天而降，他们形态各异、凶恶无比，尤其是其中的首领，动作起来比流星还要突兀，比闪电还要迅捷，他突然出现，一出手就了结了宙斯的性命，接着便攻向对面的奥丁。即使已经磨练出比宙斯强大的力量，即使已经有所准备，奥丁还是被那人打得节节败退，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那人的手下更是凶狠，他们冲上奥林匹斯山，见人就杀，将这盛极一时的神族几乎全灭，只有一干妇孺逃了出来，随奥丁等人逃回了阿斯嘉特。

    随着奥林匹斯的破灭，奥丁似乎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胜利、财富、尊严、荣誉、美女，但同时又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信。

    奥丁永远忘不了那道血红的身影和阴厉的尖笑，他甚至没有看到敌人的面孔就败下阵来。奥丁没有信心继续与那群怪物作战，便封锁了阿斯嘉特，龟缩在神殿之中，从此闭门不出。

    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奥丁设立女武神的职位，命令自己的女儿和侍女们前往战场，将英勇战死的战士们的魂魄领回神殿，由他改造成英灵，作为接下来恶战的储备力量。

    但预料中的大举入侵并没有到来，可能是认为阿斯嘉特这个不毛之地没有任何价值，也可能是觉得此地易守难攻，所以就此放弃。总之两千年过去了，奥丁一族一直处于平安的状态，以致于许多人已经忘记了自己战士的身份，而沉溺于安乐之中，就是奥丁自己也不例外。

    拥有世界之树源源不竭的能量作为支持，奥丁几乎不死不灭，虽然无法重获青春，但rou体的衰老已经停止，体内的力量永远不会枯竭，他能够继续作为至尊君临这片大地。

    但来自灵魂的腐朽，却不是奥丁或者世界之树可以停止的，已经有很多人察觉了，奥丁近来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动辄发怔出神、或者沉沉睡去。就像现在，他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端坐在大殿的神座之上，身上的衣袍已经积攒了厚厚的尘土，两肩上的两只乌鸦百无聊赖地啄着自己的羽毛，奥丁一感知才晓得，自己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几百年了。

    和之前一样，大殿中一片吵闹嘈杂之声。这里金碧辉煌、气势宏伟，并没有因为是由冰山打造而显得寒冷，反而温暖如春。可容纳上万人的殿堂中摆着一百张长百丈、宽十丈的长桌，上面摆满了美酒与佳肴，四周坐满了来自于世界各地的英灵。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rou、大声地谈笑与叫骂，既粗鲁不堪，又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豪迈。

    千娇百媚的女武神们穿梭在其间，为战士添酒布菜，她们身穿精美而性感的护甲，将自己娇嫩诱人的肌肤暴露在外面，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虽然冷漠的俏脸上甚少出现表情，但自然流露的风情足够令任何男人魂为之销。有的战士们一时兴起，便会拉着她们去自己的房间、甚至就在这里挑逗调情、翻云覆雨。yin乐之声充斥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奥丁对此视若不见，女武神有义务满足英灵的任何要求，这是他制定的规则，谁也不能违逆。通过这种方法，英灵们保持着对神主的最高忠诚，而且这些女武神原本很多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女子，有的是侍女，有的是宙斯的女人，都是宙斯从四面八方搜集来的美人。但奥丁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在他眼中，女人不过是财产，是玩物，是随意使用的工具，他有权命令她们去做任何事情，就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神殿之中唯一不会受到侵犯的女性，也只有奥丁的妻子弗丽嘉了。

    似乎已经厌倦了大殿中的喧闹，奥丁站起身离开了，英灵们没有注意到神主的举动，继续着****的酒宴，此时的他们就像一群不知节制的野兽，迷失在无尽的欲望中。

    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见自己的妻子并不在，奥丁不由皱了皱眉，随即恢复了呆滞的表情，脱下了黑色长袍和宽边帽，露出精壮雄健的身躯，爬上了木质的大床，他要继续沉睡，因为除了睡觉，奥丁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

    但就在奥丁躺上大床的一刻，他肩上的两只乌鸦却发出了警示的鸣叫。奥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随即面色大变，正要起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大床在一瞬间被云雾所包围，变成一艘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帆船，而奥丁则深陷那片云雾之中，无以自拔，渐渐被扯进了船身之中。他惊怒交加，大喝道：“弗雷，你这财狼心性的家伙，不要再躲躲藏藏得了！”

    “奥丁，你虽然老糊涂了，却没有蠢笨到极点，真是令我惊喜！”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中，身披金光的弗雷出现在奥丁面前。他神采奕奕、红光满面，风采比起垂垂老矣的奥丁自然远远胜过，他的面孔如同阳光一样灿烂，笑容如同夏雨一般温暖，身上不着寸缕，只是披着一个金黄色的斗篷，一双修长健美的腿让他显得极为高大，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双脚，好似刚从浴血的战场归来一般，被染得赤红，这却是天生使然，这双“血蹄”不但让弗雷奔走如风，更具有巨大的威力。

    弗雷俯视着已经放弃挣扎的奥丁，笑道：“怎么样，我的神船斯基德普拉特尼，即使是至高神的你，一旦陷了进去，也别想再从中脱身。”

    神船斯基德普拉特尼，又名云之船，是弗雷的一件神器，可大可小，大时能够装载阿斯嘉特的所有人和他们的装备，小时可在掌中把玩，当它的帆扬起时，永远都有一股清风会鼓动着船帆，可以任意航行于海上和陆地。

    一个有趣的玩具而已，这是诸神对神船的一致认知。

    但谁也不知道，云之船最大的功用是困住踏足其中的人，不管是神明还是凡人，一旦踏上它甲板，没有弗雷的允许，就再也无法从里面出来。

    “你隐藏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奥丁的胸部以下已经被关入了船体之中，但他仍保持着镇静，看着弗雷平淡地说道。

    “不愧是奥丁，身经百战也无法形容您所经历的的凶险，这份处事不惊的气度是我无法学来的。”弗雷躬身施礼，表达着对奥丁的敬佩和告别：“伟大的神王，您实在太老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黑暗的一族早已经没落，而您却仍执着于没有根据的诸神黄昏。您的畏缩与恐惧已经让您丧失了继续统治阿斯嘉特的资格。接下来，就由我弗雷来带领我的族群走向下一个辉煌吧！”

    奥丁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完全被吸入了神船，只能隐隐听见一声不屑的冷哼。

    弗雷微微一笑，将云之船放在掌中，低语道：“奥丁，你就在无边无际的冰海上游荡吧，反正如今的你和一具行尸走rou也没有什么区别！”

    说罢，手一抬，神船飞出窗外，落到了海中，不久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一声娇呼自身后传来，弗雷猛地回头，凌厉的眼光向门口看去，随后又化作阳光般的笑容。

    “亲爱的弗丽嘉，你也同样受够了奥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