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琉璃的星月（八十）
拿着早已经定稿、硬塞到自己手中的演说词，费萨尔平稳着呼吸，为接下来的致辞做着最后的准备。 能够读懂人们的眼神，能够听到人们的心声。 看啊，这个利欲熏心的大食贵族，即将为我们的军事行动提供最好的名义。 费萨尔老爷所建立的贵族政府，有西盟撑腰的政权，我们贵族的利益将得到最大的保证！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情了！ 那个就是可怜的沙马尔家族的最后一人吗？有着传奇的经历和悲惨的命运，如今又站出来反抗不共戴天的仇人，作为新闻来讲是最合适不过的素材了！ 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于摄像镜头对面的恶意。 嘲笑、不屑、藐视、利用、漠然、憎恨、怜悯……没有一样是值得挺胸抬头的感情，这份不名誉的姿态正在被无数人印在自己的瞳孔之中。 费萨尔很清楚，自己照本宣科的后果。 成为所谓的“独尊大食王国”的国王，中、北大食的联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不费吹灰之力地扩张领土，风风光光地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但这些虚假的浮华背后，充满了谎言和欺骗。 国家是别人的，荣誉是别人的，连自己的命运，也受到别人的摆布。稍有不如意，能取代自己位置的大有人在，除了忍气吞声外无计可施。 但是如果这样能够亲眼见证大仇得报的话…… 当日怒气攻心的决定，也因为得知家人的平安无事而烟消云散了。 可是今天，费萨尔依然站在这里，接受众人无声的奚落，为的又是什么呢？ 家族的荣光？不甘认输的顽固？仍在熊熊燃烧的野心？ 费萨尔也搞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拒绝先知提出的握手言和，而选择了这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对于这个决定，绝对不会后悔。 即使面对独尊，落入地狱，也能够确认如今的决意不会有丝毫更改。 “众所周知，我和我的祖国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侵犯。领土被瓜分，主权遭到亵渎，人民在屠刀之下失去生命。没有一个善良的人可以安居乐业、和平度日。这不得不说，是对文明世界和人类社会的挑战，是每一个拥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的惨剧。” 沉痛的声音在全场悠悠响起，人们纷纷屏住呼吸，将安静的目光集中在台上的费萨尔身上。 “所以，现在我站在这里，呼吁我的人民们，站起来抵抗野蛮的征服！我站在这里，请求我的朋友们，挺身而出帮助无辜的弱小！我站在这里，召唤人类共同信仰的正义和公平，击溃不可饶恕的邪恶！” 掌声如同雷鸣般响了起来，过于亢奋的费萨尔面红耳赤地虚按了几次，才让现场恢复了平静。 “也许由我诉说并不是最佳的人选，因为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被野心所驱使、为私欲所蒙蔽。但是我想，痛改前非是每一个文明、每一个宗教都允许的、不断犯错的人类的权利，为了能最大程度地警醒世人，我才鼓起勇气、恬不知耻地站在这里，吐露自己的心声，避免更多的人重蹈覆辙。” “自我介绍就免了吧，相信所有注视着这里的人对我的经历都了如指掌。” 费萨尔放下了稿子，以自嘲的口吻闲谈般地说了起来，这让一些文职人员的脸色顷刻间不好看了。 他怎么能自作主张？ 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鬼？ 还没有确立自己的地位，就想试图反抗我们的安排吗？ 不满的窃窃私语被阿尔冯斯中将制止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但沉稳的性格和临机应变的决断让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何况费萨尔的行为还远没有超出他的忍耐底线。 “在世人的眼中，我应该是一个无能的可怜虫。从中大食的主宰到北大食的流亡者，世事的变幻无常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高高在上的巅峰跌到人生的低谷，连家人都离我而去，个中滋味差点将我击垮。是的，别看我现在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实际上在无数孤独的夜晚中，我和普通的丈夫、父亲一样，在对妻儿的思念中独自饮泣、在噩梦和噩梦般的现实中饱受煎熬。”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用这双无所建树的双手了结可悲的性命，以寻求永恒的解脱。但是，我终究没有这么做，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我很害怕。” “没错，我害怕，而且怕得要死。我害怕，我死之后，我的遭遇将变为无数同胞的未来；我害怕，将有更多无辜的生命平白地受到摧残，而成为孤魂野鬼的我只能在一旁无力地看着；我害怕，当我面对独尊的审判、祖先的质询时，我没有一句可以辩驳的话语；我害怕，人们会就此屈服于暴力和蛮横，世界将化作缺乏生机和存在价值的荒野。” “所以，我站在这里，振奋我的声音，请所有人都能用心倾听我的主张！” 原来如此，是用悲惨的过去和煽情的言辞来博取人们的同情和认同啊，不愧是纵横政界的老手，比只懂得舞文弄墨的文人更懂得如何引导人心。 阿尔冯斯暗中点头，而身边的文职人员们也领悟到了这一点，渐渐恢复了常态。 “大食正在遭受邪恶势力的蹂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的愿望只有一条，请大食人团结起来、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们团结起来，共同应对残暴的敌人。” “今后，将有一个新生、民主、公正的政府，来团结这些人，勇敢无畏地站在一切艰难险阻面前，率领这个国家和人民，开辟朝向梦想的未来。” 西盟的将军们不禁挺起了胸膛，接下来将是光荣的一刻，费萨尔会点名自己的敌人，宣布新国家的成立，并将吊民伐罪的众重任交托在盟军——这支正义之师的肩上。 同时公布的还有宣战布告和美利坚进行空中打击的消息，在全球最大的军事体的两面夹击下，大食将溃不成军，明天的大捷，将会是送给所有欧罗巴邦议会和民众最好的礼物。这也是对大食人和那些无聊的反战人士的警告：欧罗巴盟军有能力、也有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争并取胜，不论是敌人还是旁观者，都无力改变这一注定的事实。 在场军人们的求战之心，甚至已经超过了美利坚方面。 自从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欧罗巴已经沉默地太久了，除了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发展经济、组建联合政府外，在对外军事上完全服从于美利坚的战略部署，这令曾让全世界为之震颤的骄兵悍将们早已心生不满。借着这次中大食王国崛起的机会，再加上美利坚的支持，他们迫切地希望再现当年的辉煌。 恢复百年前西方在全球的军事态势，让欧罗巴的旗帜重新飘扬在大食、阿非利加、乃至亚细亚的上空，和美利坚成为分庭抗礼、主宰世界的两极，是这些继承了野心家和征服者血统的军人们为之不懈奋斗的目标。 现在，实现这一切的前哨战就要打响了，他们的血液又怎么会不为之沸腾呢？ 如同等候着圣主神谕的十字军一样，包括阿尔冯斯在内的军人们都在用热烈的视线看向费萨尔，仿佛将这个异教徒当做了救世主一般。 “我的敌人就是我的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他们就在这里！” “就是，他们！” 救世主背叛了所有人的期待。 那只本该朝向南方的手，却指向了以阿尔冯斯中将为首的军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