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琉璃的星月（九十二）

    留下最后的余晖，太阳终于不甘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接下来将要进入的，是占据时间洪流总数的一半的夜晚。

    冰冷、寂静、凄美、严酷、充满令人欲罢不能的美感的绝对黑暗和虚无。

    本应该是这样的，那才是和白昼有着天差地别、世界的另一面的原有姿态。但这份原生的美丽却被人类破坏殆尽了。

    出现在半空中、比包围着她的夜色更加昏暗冷艳的少女，发出了饱满怨气的叹息。

    既没有振动的翅膀，也不是幽灵般的漂浮，而是如履平地地站立在虚空之中，就好像脚下的并非空气，而是坚实的地面。

    但是这种程度的术式，对于将黑夜化为自身的绝对领域、可以无拘无束地施展各种叹为观止的魔法的血族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是完成了巨型结界，将整座巴黎城的魔力、能量都纳入手中的莉莉丝娜，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惊奇的地方。

    此时，巴黎的新领主、百万生灵的主宰者，以符合身份的姿态高高在上，俯瞰着自己的领地。

    早在阳光昏暗之时便已经华灯初上，此刻更是全城散发着灯火通明的夺目光辉，即使在大气层外、也能为这片明亮的所在目眩神迷，彰显着人类文明伟大成就的辉煌，覆盖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

    即将到来的新年和跨入下一个世纪的喜悦，充斥着市区的每一个角落，各种庆祝活动的举办和人们无忧无虑、赞美繁荣的欢声笑语，更使这座浪漫之都披上一层火热的外衣。

    一阵阵的欢呼，散播着和平的福音；一波波的声浪，歌颂着幸福的生活。

    但面对如此的盛况，居高临下的少女却不悦地拧起了眉毛。

    不应该是这样的。

    被祖父强逼着进行学习的她，了解人类的起源和历史。

    这些原本四肢着地的动物和他们的同类一样，对吞噬一切的黑暗束手无策，只能蜷缩起身体瑟瑟发动，祈祷着晨曦的早点到来，或者在此之前成为大型夜行捕食者的腹中之物。

    不具备出色的身体机能，也没有勇敢的品质和不屈的毅力，弱小到自己一根手指就能够杀死的种族，以自称“智慧”的小聪明作为夸耀，恬不知耻地将自己归为“万灵之长”的灵长类，尽情利用所谓的智慧任意妄为，直到破坏了这个星球的原有姿态、将包括自己的所有生物逼到了绝境却仍不愿意直视这份罪孽的愚蠢种族。

    不断恶化的自然环境；濒临灭绝的物种；越来越频繁持续的天灾人祸；足以将居住的家园毁灭成百上千次的现代武器；永无止境的战争和冲突……

    明明自己所属的夜之一族内的情况要比单一种族的人类复杂得多，却从没有出现过能与之比拟的冲突规模和军备竞赛。基于此点，莉莉丝娜更加觉得人类的愚蠢程度已经超出了自身的理解范围。

    所以，对于眼前不曾见过的美景，也视作狂妄自大的丑陋。

    即使吹捧着智慧的伟大，依旧无法克服心中的软弱。

    是的，人类是畏惧黑暗的动物，每当日落之后，不安和恐惧就会理所当然地支配支配他们的心理，这如同诅咒般的本性，即使经过上万年的进化，也无法改写。

    脚下那辉煌的景色无不证明着这个不容质疑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自作聪明的人类才使用火、电、油气之类的东西点燃周围，制造出虚伪的白昼，并在其中为自己的自欺欺人而自鸣得意。

    “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快啊……”

    鄙薄的声音从血色的樱唇中漏出来，一位受过严格的教育并有着极强自制力的淑女，竟然会在暗中表达对他人的不满，可见积压在她心中的郁结已经达到了怎样眼严重的程度。

    但是很快，从容优雅的神情回到了她不属于人间、冰晶一般的美丽容貌上。

    没必要为即将成为过去的丑陋而失态，她这样自我安慰着，然后举起了右手，摆出了和那天一样——启动魔法阵的姿势。

    和那次不同的是，现在是为了实践伟大母亲的遗产的效果。

    纤弱、晶莹剔透、仿佛能窥见其中的毛细血管的手掌，对准地面的城市，从天空往下看去，犹如在繁华的街道上覆盖了一层美丽的护罩。

    这孩子气的动作，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从少女略带恶作剧意味的严肃表情中就能理解这一点。

    随着手掌的缓缓移动，比预想更加严重的异变发生了。

    光，犹如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一样，从市区中消失了。

    并非在瞬息间突然不见，而是随着手掌的移动，像是被涂抹上阴影般，逐次地黯淡无光。当那带来阴暗的手在夜空中划过整个巴黎的时候，这座不夜城陷入了久违的、深深的黑暗。

    一切能制造光明的机械和装置都失去了原有的机能，如死去般保持着沉默，人类在现代工业化的基础上构筑的自尊和对深夜的优越感，在顷刻间被击碎。

    如同隔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沉默之后，整座城市被卷入了无尽而沸腾的恐慌之中。

    对预料之中的事情不感兴趣，夜之少女只是看了一眼远方的铁塔，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好好享受你的宴会吧，怪盗……不，石破，希望你能尽兴……”

    如此喃喃自语之后，少女溶入夜幕之中。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声和问责声，人们手足无措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或是不分缘由地咒骂着政府、电力公司和与基础设施相关的机构，他们认为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可以用科学和常识来解释的，直到发觉充满电的手机无法启动、打火机无法点燃火焰、按下手电筒的开关后没有出现光束，诸如此类的怪异现象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里，他们的家园，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突然之间变成了和光明绝缘的被遗忘之地。

    终于明白到这一点的市民们，散发出比刚才严重数倍的彷徨无助和惊恐失措。

    没有四处逃窜，因为无处可逃，四面八方全都是令人绝望的漆黑，如果不是还有同伴颤抖的声音作为心理支撑，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这坠入深渊的感觉中精神错乱。

    然后，一阵高亢地、犹如对这狂乱场景期待已久的声音，开始从天空中回荡。

    “沉浸在新年喜悦中的巴黎市民啊，欢迎来到我为大家准备的晚会！”

    并非不辨方向、从头顶压下来的声波，而是具有明显起源的嗓音，完全可以顺着空气的传播找到来源，无数的视线不由向城市的地标性建筑投去。

    “在四天前，我就向各位发出了邀请函，也就是媒体口中的灵异血字事件，相信对此有兴趣的朋友们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

    在视线的尽头处，存在着一丝光芒，那是琉璃色的一点，虽然微弱，但是在一片墨色中是那样的显眼。

    “不用为发生的一切惊慌，如同歌剧开场之前的熄灯，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的。在那之前，就请诸位睁大眼睛欣赏舞台上的精彩表演吧！”

    似乎在回应演讲者的激情，那一抹琉璃色猛地明亮起来，耀眼的光线照亮了埃菲尔铁塔的周围。

    “敬告参加宴会的宾客们，沐浴在琉璃的光幕之下吧。趁我封闭入口之前，像勇士一样站在特意为你们准备的舞台之上吧！”

    光芒倾泻而下，以高塔为中心，如同巨大的聚光灯，打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直径为二百米的圆形地带。

    “时间紧迫，请在我的倒数结束之前到达指定地点。十……九……”

    不容置疑的自说自话，比暴君还要恶劣的独断，和与此相反的悠闲倒计时，声音的主人数的很慢，像是特意给附近的人们决断和移动的时间。不过即使如此，如果不是事先抱着解开谜题、一探究竟的心理来到周围的人们，是绝对来不及赶到“舞台”中的。

    五分钟之后，倒数终于结束。

    “我的规则很简单，来到我的面前，触碰到我手中满载奇迹之力的圣杯，这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小东西就是你的了。”

    “相信各位已经跃跃欲试了，那么，为抓住这上天赐下的希望之光，请拼尽全力爬上来吧！”

    “我，就在这里！你们的愿望、梦想、野心，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