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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上 天祚帝途穷阿敦山

    第四十六回上天祚帝途穷阿敦山

    却说金太宗吴乞买即位之初,即遣使者高随、舍音出使高丽,欲以辽国天祚皇帝亡入夏国之事相告,试图与高丽恢复和保持友好的往来关系。高随、舍音二人来到边境之上,高丽奉命前来接待的人态度极为不恭,接待之礼也非常不周。二人暗中商量一番,认为高丽国君臣已有异志,不敢前往,遂託故相辞返回上京,把边境之上的所见所闻一一禀告金太宗吴乞买。金太宗吴乞买听后,说道:“高丽世代臣属于辽,应以事辽之礼事我。而我国现有新丧,辽主又来获得。可以暂时听其所为,不要骤斥其罪。”对高随、舍音二人来加责备,令二人返回府第。按金太宗吴乞买当时之意,对高丽的行为依然持有一种宽容忍让的态度,不想由此而损害两国的友好交往。

    次年五月,与辽国相邻的曷懒路军帅完颜忽剌古等人对金太宗吴乞买言道:“往者岁捕海狗、海东青、鸦、鹘等物于高丽之境,近日派两舟前往,高丽人出动十四艘战舰,拦住两舟的进退之路,围而击之。尽杀两舟之人,夺其兵仗。”按完颜忽剌古等人之意,是希望金太宗吴乞买得知此事之后,下令对高丽发动进攻。金太宗吴乞买听后,十分镇静地对他们说道:“以小故而起战争,甚非所宜。今后非奉命,毋辄轻往。”金太宗吴乞买的这种态度实出完颜忽剌古等人的意料之外,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金太宗吴乞买对待高丽的态度是十分明朗的。他不希望在金国和高丽国之间爆发战争,更不希望因为小事的纠纷而引起战端。

    这年的七月,鹘实答又向金太宗吴乞买奏道:“高丽人纳我叛亡之人,增设边备,必有异图。”金太宗吴乞买得此消息后,依然保持谨慎的态度,冷静处之。他对鹘实答说道:“纳我叛亡之人而不归还,其曲在彼。凡有通问,毋违常式。或来侵略,整尔行列,与之周旋。敢先犯彼,虽捷必罚。”金太宗吴乞买的态度鲜明,他要边境将帅严整以待,处于防守之势,而不能主动挑起事端。

    此后,金国与高丽边境上的关系渐趋紧张,金太宗吴乞买遂令南路军帅阇母以一千甲士增益曷苏馆路孛堇完颜阿实赉之兵,以备高丽。其时,辽国节度使韩庆民占据宜州杈枒山,专与金兵作对,对附近极有号召力。阇母集中兵力,经过数日激战,攻占了杈枒山主峯,韩庆民也死于乱军之中,宜州亦被乘胜攻取。此战的大捷对高丽震动极大,高丽国王王楷在权衡了利弊之后,遂又奉表称藩,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亦趋平和。

    天会二年十一月,辽国天祚皇帝正在辗转逃奔途中,又值行营兵乱,这就好像是雪上加霜,使已经处于穷途末路之中的天祚皇帝更觉困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因为护卫太保萧仲恭和详稳牙不里的誓死保驾,这场兵乱很快就被平定下去,天祚皇帝也幸而安然无恙。然而,他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他真正体验到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正在这时,党项王小斛禄遣人来见天祚皇帝,邀请他到他们那里去避难。这个消息真如雪中送炭,使惶恐无计的天祚皇帝感动不已,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来人看见天祚皇帝已经应允,即便告辞,向党项王小斛禄报信去了。

    送走党项使者之后,萧仲恭便又草草地收拾了一番,护送天祚皇帝踏上了西去天德之途。

    萧仲恭本名术里者,其祖名叫挞不也,在辽国曾经担任枢密使及司徒之职,被封为兰陵郡王。他的父亲名叫萧特末,任中书舍人之职,他的母亲,就是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小女儿,亦即天祚皇帝的姑母。萧仲恭天性恭谨,行为有节有礼,刚健勇武,能被甲超越骆驼。按照辽之祖传习俗,宗戚子弟列为一班,号称“孩儿班”,萧仲恭曾为“孩儿班”的班头。后来,他就一直不离天祚皇帝的身边左右,担任护卫太保之职。并兼管军事,以应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作为内亲,天祚皇帝对萧仲恭最为放心。

    这一天,刚刚跨越沙漠,前面出现了一汪碧水,这就是霍里底泊了。天祚皇帝终于放下心来,走近湖边,打算稍作憩息。正在这时,也许真是鬼使神差,金兵突然而至。辽人见了,仓皇而逃。这就好像是俗话所说的“船漏偏遇打头风”,萧仲恭的母亲所乘之马偏偏又疲惫不堪,难以奔驰。仓促之间,又没有其他马匹可换。在无可奈何之中,萧仲恭的母亲对他们兄弟说道:“你们兄弟深受国家之恩,应该为国家尽节,不要以我为意。”天祚皇帝见了,心中亦觉哀伤,遂留萧仲恭之弟萧仲宣护侍其母。天祚皇帝的坐骑也极困乏,在萧仲恭的掩护之下,徒步而逃。正在惶恐无计之际,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喊道:“陛下休慌,请换乘我的马吧。”天祚皇帝回头望时,却是近臣张仁贵。刹那之间,张仁贵已至跟前,跳下马来,扶持天祚皇帝上了马,含着眼泪,说了一声:“陛下保重!”朝马屁股上使劲拍了一巴掌,那马如风驰电掣般地奔驰而去。张仁贵又朝天祚皇帝奔去的方向拜了几拜,返身步行与金兵搏斗,遂死于乱军之中。

    天祚皇帝侥幸逃脱了又一场劫难,惶惶如丧家之犬,向西疾奔而去。身边除了萧仲恭之外,还有寥寥一二十人而已。其时正是冬季,正逃奔间,忽然大雪纷飞,寒冷异常。随身所携带的衣物已经丢失殆尽。没有御寒之物,萧仲恭便以貂裘帽献于天祚皇帝。途中绝粮,萧仲恭也只能以炒面与枣相献,聊以充饥。天祚皇帝困乏之时,萧仲恭便潜身伏于冰雪之中,天祚皇帝坐倚其身而假寐。其他的人没有吃的,只得以冰雪充饥。就在这种风雪相袭,饥寒交迫的困境之中,他们捱过了六天六夜的折磨,还是没有在死亡线上倒下去,最后到达了天德。这时,他们才有了吃的东西。歇息数日,体力又渐渐得到恢复。过了天德,夜幕降临,萧仲恭禀告天祚皇帝,打算在一位百姓之家借宿。天祚皇帝听了,惶恐不安,只怕生出事来。萧仲恭告诉他道:“陛下且请宽心,我已经派人打听好了,那家主人倒是十分愿意接待我们的。”天祚皇帝听后,这才放下了心。

    正在谈论之间,那家主人到了,跪拜于地,大哭不止。天祚皇帝见此情景,也伤感不已。遂至其家,居有数日。天祚皇帝感念这家主人忠谨之意,授以节度使之职。当然,这也只能算是空头职位而已。

    这天,党项王小斛禄派人前来迎接,天祚皇帝便向这家主人告别,遂至党项。任小斛禄为西南面招讨使之职,总管军事,并赐其子及所部将校爵赏有差。

    辽国天祚皇帝在党项停留一月多的时间,其时已经是天会三年的正月了。他看到党项王小斛禄虽然诚心诚意地对待他,甚至愿意让位于他。但党项毕竟地处偏远,国小力弱,要是金兵闻风而至,难有招架之力。一天,他对萧仲恭说道:“此地虽好,但决非久留之地。这里与西夏相邻,但不知西夏王李乾顺的态度如何?要是他愿意的话,那倒可以考虑到西夏去避难。”萧仲恭说道:“陛下既有前往西夏之意,等到臣去打问清楚再说。近百年以来,西夏国虽然一直是辽国的藩属之国,两国之间的交往也极密切。但是,现在已经是事过境迁,今非其比了。辽国也没有了过去的辉煌,它的国土几乎全部为金国所攻取,而陛下也仅仅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而已,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俗话说人情如纸,但不知西夏王还会念及过去的交往吧?”天祚皇帝听后,黯然无话。

    几天之后,萧仲恭来见天祚皇帝,从他那一脸沮丧的神色来判断,天祚皇帝已经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果然,萧仲恭对他说道:“陛下,真是难遂人意,西夏却是不能去了。”天祚皇帝用失神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萧仲恭,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萧仲恭没有注意到天祚皇帝神情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陛下,当人走上穷途末路的时候,便会深切感受到‘人情似水’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几个月之前,西夏王李乾顺已经和金国互相交换了誓表。现在,西夏国已经成了金国的藩篱之国。西夏王李乾顺已经向金太宗吴乞买明确表示,若是得知陛下的消息,一定告知于金。陛下若是到了西夏国,他也必定会将陛下缚送到金国去。因此,西夏国这一条路是去不得了。”天祚皇帝听到这里,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苦苦思索之后,天祚皇帝又对萧仲恭说道:“既然西夏国已经去不得了,那么,我们投奔宋国,又当如何?”萧仲恭说道:“既然陛下有了这个想法,那就应该当机立断。如今西京地区虽然在名义上已经成为金国的土地,但实际上还有许多地方依然在辽人手中,并没有完全被金人所控制。这样,就给我们造成了一个机会。若是能够到达山阴、应州之间的地方,便已接近宋朝的边界了。如果犹豫不决,金国要是控制了西京大同府地区的整个局势,那时,再要南下投宋就会成为泡影,可望而不可及了。”

    天祚皇帝听了,点头应允。当下请来党项王小斛禄,如此这般对他说了一番,并对他能冒死收留自己表示谢意。小斛禄算得上是一个侠胆热肠之人,当即表示要亲自率兵护送。

    事情既然就这样决定了下来,他们便不想再作停留。又过了两日,在一种十分复杂的心境之中离开了党项,踏上了南下之路。

    其时已是天会三年的正月,依然是隆冬季节,依然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但这一次与来时已经是大不相同了。小斛禄极尽主人之情,既准备了足够的食物,也准备了足够的御寒衣服。所以,一路之上并未感到困顿。沿途幸而没有受到金兵的阻击,他们又从路人的口中得知,金国西北、西南路都统粘罕派遣大将娄室率兵出没于武州、朔州之间,其明显的意图就是切断辽人意欲南下降宋的通道。因此,越是向南,他们越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在山阴境内,他们从间道折而东行,进入应州之境。

    这时,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恰如一个晴天霹雳,震撼了他们的整个心灵。张觉南投于宋,而宋朝燕京守臣却又迫于金国的巨大压力,将张觉缢死,又将其首级还给了金国。得知这件事之后,他们的态度变得犹豫不决了。

    萧仲恭问道:“陛下,如果我们南投于宋,如果金人向宋朝君臣索要我们,那又当如何呢?”

    天祚皇帝听后,长叹一声,说道:“那就很难说了。宋人如此怯懦。为了投好于金人,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萧仲恭闻之默然,过了许久,他又说道:“陛下,要是我们最终的命运会像是张觉那样的话,那么,我们也许就不应该去投奔宋国,倒不如直接去投靠金人,也许其结果会更好一些。”

    天祚皇帝用十分消沉而带着几分悲哀的声音说道:“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这一行人现在面临着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绝境,惶然到了极点。如果说天祚皇帝过去处于九天之上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处于九地之下了。当初,他曾经是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象征,曾经主宰过千千万万人的命运。现在,他这个皇帝已经成了不值一文的空架子,连自己的命运也难以主宰了。

    萧仲恭问道:“陛下,我们现在该向那儿去呢?”

    天祚皇帝说道:“去朔州,去朔州!”

    萧仲恭又问道:“陛下,娄室所部的金兵就活动在武州、朔州之间,要是我们遇上了他,那不是很危险吗?”

    天祚皇帝说道:“哦,娄室?……对,朕想卿一定是在说娄室,要是真的碰上了他,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朕正想见一见他呢!”

    萧仲恭听了,默然无语。他心中暗暗想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呢?也许,他真的是想投金吧?唉,管他呢,皇帝陛下若是想到天涯尽头,也得跟着他走到底呀!”

    于是,他们又从应州折而南下,进入朔州之境。在朔州境内有一座山,名叫阿敦山。山不算高,也不算险峻。山中有一条深谷,名叫余睹谷。余睹谷有东西两个谷口,将阿敦山分为两半。

    纷纷扬扬的大雪刚停下不久,阿敦山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北风呼呼刮着,带来了刺骨的寒意。道路上留下了半尺多厚的积雪,人马从上面踏过,便会留下一串一串明显的脚印。

    当天祚皇帝一行人从余睹谷的西口进入山谷的时候,那些留在道路上的脚印却给他们带来了遗患。金将娄室正是根据这些脚印发现了他们。当时,娄室仅仅知道有一队可疑的人进入了朔州之境,但他并不知道其中就有他一直在追踪搜索的天祚皇帝。

    在阿敦山的山麓,金兵与小斛禄所率领的党项兵进行了一场激战,小斛禄那里能是金兵的对手?他倒是一个极为机敏的人,看到抵敌不住,便率领所部乘机逸去。娄室从所俘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一行人及其并不平凡的来历,心中不由得喜从天降,当下部署重兵,严密封锁了余睹谷的东西两个谷口,又派海里和术得二人,往见辽国天祚皇帝,劝其投降。

    过了不久,海里和术得从谷中飞马而出。从他们喜形于色的脸上,娄室已经猜出了所有的一切。果然,海里对娄室说道:“天祚皇帝真是日暮遥穷,困蹙之极。他已答应投靠于金,想与将军于阿敦山以东相见。”娄室听了,用手使劲地拍着海里的肩膀,大声地说道:“好小子,我们为金国立了大功了。”原来,海里乃是娄室的族子,体貌丰伟,英勇善战,擅长用矟。追随娄室,多立战功。

    娄室绕至东谷口,天祚皇帝也刚刚从谷内走了出来。娄室见了,跪倒于地,说道:“请陛下原谅末将,以甲胄冒犯天威!”天祚皇帝听了此言,掩面而泣,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