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庄鹰
刘彻没有想到这一场大战的结果这样好，也是这样坏。大汉打赢了一场胜战，却也失去了两个不世出的将领。 大将军不幸故去，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场nongnong的悲戚之中。胜利的喜悦里透着深深的悲情。 汉家天子并未前去骠骑将军府上探望，这一点，霍去病心里知道，陛下是不敢见他，从来人间最难面对的，不就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陛下宠爱了他那么多年，是真的心疼他。 霍去病病重，并不能多cao劳，大夫一直要他静养，开得都是补药。 他每日只在家里看看书，同流苏说话。 这日流苏陪霍去病在院里看霍嬗走路，霍嬗学走路晚，身体又弱，现在还在慢慢的走，孩子围着院子里的梅树，走得很开心，他躲在梅树后面，悄悄再将头探出来，朝着霍去病笑。 霍去病温柔的笑笑，轻轻招手：“嬗嬗，过来。” 霍嬗探寻的看着流苏，并不说话。 流苏笑笑，轻轻凑近霍去病：“他好像更喜欢我！” 霍去病将头偏过去：“那是他与你呆的时候长了，过些日子，他便更亲近我。”他还有些别扭的意味，流苏朝着霍嬗轻轻招手：“嬗嬗，过来。” 霍嬗欢快的跑过来，凑到她身边，霍去病靠在藤椅上，伸手去摸他的头，霍嬗抬头看看霍去病，奶声奶气地说：“父亲。” 霍去病看着孩子可爱的面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变，霍嬗不但走路晚，说话更晚，家里人一直教不会他说话，霍去病也深知这孩子身体弱，不能强求，吩咐不准逼迫他。 他今日是第一次听到孩子叫他。 霍去病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不能自已：“嬗嬗。” 流苏看得心疼，说不出话来，霍嬗看霍去病面容悲戚，有些惊慌的看着他，慢慢伸出小小的手去抓霍去病的手。霍去病慢慢说：“我一直在努力的抗拒自己对人世的留恋。原来我还是不能做到，我今日才知道，我原来并不想死。” 流苏埋首在他肩上：“霍去病，留恋人世，本就是人之常情，你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rou的人。” 她伸手去握霍嬗的手，低声说：“你看，他将来会长大，会像你一样。” 霍去病不说话。 姜离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有人闯进来。” 霍去病微微疑惑，看看流苏。 流苏皱眉道：“谁这么大胆，竟然敢闯骠骑府上。” 姜离愁眉苦脸道：“这人也真是的，也不说话，就这么硬闯，好像是来打架的，我让家里的人不准放箭，他好像还不乐意了。” 流苏看看霍去病，霍去病会意，轻轻笑笑：“我知道是谁了，那孩子心情不好，你们不必理他，只要不跟他动手，他就老老实实进来了。” 姜离领命出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庄鹰就进来了。他脸上还带着褐色的面巾。一脸不高兴的将面巾摘下来，皱眉道：“霍去病，我还没有找到剑。” 他憔悴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眼睛也肿的吓人，黑眼圈大得惊人。 霍去病不知道如何答他的话，他知道庄鹰心里难受，庄鹰是个可爱宽容的孩子，他虽然嘴上要同卫青决斗，还同自己打了一架。 但是心里还是对卫青有感情，他们的感情来自于血缘，更来自于几个月的相处。 他只能回头看看流苏。 流苏看看庄鹰，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不同放杜衡一起来。” 庄鹰委屈的道：“我想一个人来这里。” 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的伤心难过，再也不能克制，不能隐瞒。 霍去病轻轻道：“你去过大将军府上了吗？” 庄鹰摇头，不肯说话，他走到霍去病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我不去了，霍去病，我想，我赢不了你了。” 他又看了一眼流苏：“你是对的，我比不上他，一点也比不上。” 他已经知道霍去病同卫青的计策，现在更知道，霍去病的计策里，自己是真的病了，他现在觉得霍去病是真的比自己强。他从来没有想到，霍去病会在那样病重的情况下还能打胜战。 他的心已经被震撼与悲痛击倒。 他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向卫青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比霍去病强。 流苏看着他，清晰坚决地道：“他很喜欢你，你从来都没有必要同霍去病比，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是不同的。” 庄鹰说不出话来，他悲痛而失落，他甚至不敢说话。 霍去病轻轻道：”流苏说的没错，庄鹰，你与我是不同，舅舅喜欢你，同对我是不同的，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悲伤，你的路还很长。” 而我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庄鹰摇头：“长有什么用，我将一个人，这样悲伤这样痛苦。” 流苏心痛如刀绞，她紧紧搂着霍嬗，不敢说话，她也将一个人这样孤独这样绝望，她将一个人活很多年。 “不，你还会遇到很多的人，你会遇到新的朋友，新的敌人，新的家人，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你曾经这样输给过一个人，也会忘记，你曾经想要向那个人证明自己。” 霍去病看着庄鹰：“以后，你会遇到一个女孩，你只想同她一起，只想同她说话，只想向他证明自己。你还会遇到一个男人，比你厉害，比你坚强。你会时刻想着打败他。” 庄鹰看着霍去病，眨眨眼睛：“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能比你厉害。” 霍去病轻轻笑笑：“你会遇到的。” 时间永不会停止，人们的生活将会一直继续，英雄也不会永远只有一个，总有一天，人们会忘记他，会不记得他。天下将会有新的英雄出来，引导这个时代。 男人们将有新的对手，女孩也将有新的梦想。 战无不胜的骠骑，终有一天会淹没在人世。 他并非无可替代。 他只是尽了做了在这个人世最后的一切，来报答自己一生的际遇与时光。 庄鹰似懂非懂，其实他应该是懂的，他一向这样的聪明干净，只是一时间过不去这个坎。 霍去病留下庄鹰，决意明日陪同他去卫大将军府上。 流苏在灯下看他，看他安静而平和的面容，唯一一次奢求，人生如果能再长一点，多好，是不是因为他太好。 霍去病转头看流苏，流苏将头手里的竹简取下：“你又在写东西。” 霍去病轻轻道：“陛下对太子日渐不满，如今看在舅舅新去的悲痛上，准了我的奏章，将三位王子封王，我只怕······。” 流苏明白，最怕的不是这三位王子，最怕的是日后的钩弋夫人。 流苏心里明白最后卫氏的解决，他一直都知道。 霍去病也明白，皇帝陛下身体很好，他将来有一天还会遇到很多的美人，还会有很多的王子，也还会有很多的将军。 有一天皇帝陛下也会忘记他曾经有一个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忘记他们曾经这样的同心同德，忘记他对他们这样的回护有加。 他会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什么许诺过什么。 那个时候，太子怎么办？ 流苏轻轻道：“不要想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霍去病摇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不为他们打算，不为你打算，太子仁善而安静，大汉经历了这样的大战，正是需要这样的一个继承人。” 他看着流苏：“流苏，我不能让这一切有什么改变，我不能让大汉最后出什么乱子，我不仅为我自己，也为舅舅，为了那些同我一起征战的汉军将士，我不能让我们的浴血奋战，到头来变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流苏一愣，霍去病说的没错，如果将来的君主暴戾而苛刻，那么整个天下将会陷入到秦时的境地，那么一切的罪责就会归结到汉匈之间的战争。 今日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就会变成穷兵黩武，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话从来不成立，真正优秀的将军，一直都知道，什么时候该有战争，大战，并不是为了成就功名，更不是为了万骨枯。 而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的同胞陷入国破家亡的境地，为了保护天下不会万枯骨。 可是，若这样的一场战争之后，国家没有得到休养样，后来的君主暴戾刻毒。那么文人就会批评这些曾经的牺牲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流苏不能接受，他怎么能让霍去病有这样的骂名？ “你相信我，不会的，将来，大汉一定会有一个贤明而宽容的君主。” 霍去病摇头：“没有人能知道将来，我要尽我所能，打动陛下，这些奏章，我一峰峰都写好了，必要的时候，你教给陛下。” 他低头轻轻咳了一声：“若是陛下还记得我的话。或许还有用。” 流苏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什么陛下要这样让人悲伤，让人难过，他给了霍去病最深的宠爱，但是霍去病也明白，所有人都明白，他真的是多情而薄情。 见面三分情，陛下面前总会有新人的。 流苏紧紧握着霍去病的手：“你放心，还有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所深爱的这个天下，和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