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历史小说 - 铁衣如雪在线阅读 - 第六十四章 南人勇

第六十四章 南人勇

    “jian细?你是说我们是jian细?”那侍卫驱马上前几步,皱着眉头看了看一脸决绝之色的王老五,心中有点好笑,他从胸前衣衫里取出一卷文书,随手丢了过去,淡淡道:“我们不过是南下荆州的商人,官引文书在此,你好生看看。”

    王老五将文书接了过来,抖着汗湿的双手摊开来看了一眼,只见这文书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汉字,至于写得是什么王老五却一个字都不曾认得,只在文字的最下面看到了一个红彤彤的官方印信,据他的经验判断,这应当是一份大魏国豫州郡下某县所署的官方文书。

    王老五皱着眉头将文书卷了起来,抬手抛给那侍卫,生硬地说道:“侯王已脱离魏国归属梁国,敝县如今只认侯王钧印或南梁国印,你们手中的文书不能在敝县通行。”说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原来的魏国印信,需找县令加盖本县印鉴之后,才可继续使用。”

    那侍卫闻言一怔,他没想到河南之地被那侯景一闹,竟闹成了这般混乱不堪的局面,难怪如今这方城路上百业凋残,商贾惨淡,想来昔日的繁华应当都是被这些人为设置的各种障碍给消磨殆尽了。想到这,他不胜其烦地将文书接了过来,顺手挂在马鞍上,沉声道:“既如此,你且让开,我们自当入县拜访贵县县尊。”

    王老五闻言不退反进,持刀往前迈了一步,仰头叫道:“敝县有令,有带尺兵者,不得入县。还请两位将身上所带的兵刃撤下,我自会依例放你等入城。”

    “哟嗬!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扣下我的兵刃?!”那华服胡人在一旁冷眼看了一阵,见王老五否了他们的官凭路引,心中早就不忿,只是碍于行藏,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曾想这个小小的守门县卒竟如此冥顽不灵,就凭一句敝县有令,便要将自己随身所带的兵器留下,他一介贵胄,哪里受得了这般安排,闻言不由得大怒,怪叫一声,喝道:“你若不让开,休怪我手中刀不认人!”

    王老五见此人勃然作色,盛怒之下面目骇人,心中顿时惧意暗生,他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紧咬嘴唇,颤抖着声音道:“入我县中来,就要遵我县中的规矩。你等若想要恃强硬闯,便是我全县上下的生死之敌。”

    那侍卫正要说话,忽听得城门处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四五名衣甲单薄的县卒正拖着长枪朝这边跑了过来,围在城门处看热闹的人群被他们一冲,顿时乱哄哄地闹成了一团。那侍卫瞥了眼王老五,扭头对华服胡人低声道:“三郎,这人虽可恶,但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卑下以为,我等不如入乡随俗,由他去吧。”说着,他指了指前方闹哄哄的城门口,道:“又有县卒要过来了,三郎身份尊贵,无需和一群卑贱的蝼蚁一般见识。”

    “来了又怎的?我还怕了他们不成!莫说是区区几个县卒,就是叶县县令在此阻拦,我要杀他也不过像宰猪屠狗一般!你以为侯景那羯奴敢因为这个与我为难?!”华服胡人恨声道:“我在秦州受够了老贼的欺辱,难不成到了这里,还要在几个县卒面前忍气吞声不成!”说完,他一挺手中环刀,朝王老五大喝道:“不想死的话,马上给我让开!”

    王老五见他面带狠厉之色,心中惧意更盛,进退难决之时,他忽然听到身后喊叫声一片,听声音,依稀是自己平日里一同守城门的同伴赶到了,他偷眼往后一瞧,果然见几名要好的军士正不远不近地站在城门处,顿着手中的长枪朝这边连声鼓噪。王老五见此,心中大安,他壮了壮胆,活动了一下提刀的手腕,梗着脖子朝那华服胡人叫道:“国有国法……”

    话音未落,王老五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他心头大惊,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在肚子里,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只听得“啪”的一声闷响,自己后背上顿时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一鞭,烈焰炙烤一般的疼痛连同一股被鞭打的巨大力道猛然隔断了他正常的呼吸,他胸口一窒,身体便像烂泥般瘫软了下来,手中长刀跌应声落在城门口硬实的石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不知所谓!”那华服胡人跳下马背,伸脚将王老五翻过身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用马鞭遥遥地朝不远处那四五名惶然欲退的县卒点了点,扭头朝侍卫笑道:“南人素来懦弱,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不过是些各顾己身的两脚羊而已!豫襄入魏百年,南人秉性愈弱,人数虽多,望风即溃,一如此等人。”

    那侍卫看了看在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不敢近前的县卒,又看了看闭气晕厥在地的王老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华服胡人轻蔑地一笑,抬脚朝王老五腰上狠狠一踢,将他从晕厥中踢醒了过来。王老五发出长长的一声痛呼,还没来得及挣扎着爬起身来,一柄明晃晃的环刀便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他勉力睁开双眼,只见那胡人正狞笑着看着他,惊惧之下,他不由得扭着身子挣扎了几下,腰间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来:“你要干什么?!你敢伤了我,难道就不怕与我全县为敌吗?”

    “与全县为敌?你说的是他们吗?”华服胡人大笑着指着远远地围观的众人,鄙夷地说道:“若都是这样的人,我纵然与你举国为敌又有何惧?!”说着,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依我看来,宇文泰、高欢之流实在是徒有虚名,拥我大魏虎狼之师,临此南人怯懦之众,却坐视南梁萧家老儿割据江南数十年,真真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那侍卫听了他的这番说辞,面露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言声。

    王老五躺在地上看着城门处几个同伴进退两难的身影,心中的悲苦之意有如江潮般翻腾奔涌,他希望他们能仗着长枪像勇士一般站过来为自己主持公道,同时,他也希望他们都站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不忿而搅进这场冲突当中来,这种矛盾的念头在他心里此消彼长地拉锯着,堵得他的胸口沉沉的非常难受。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壮实劳力,都是家中的顶梁支柱啊,若真是为了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去触怒这个暴虐凶狠的胡人,一旦有个什么死伤残废,留下的那些孤儿寡母就只能沦为奴婢甚至活活饿死,王老五悲哀的想道,自己上无双亲奉养,下无儿女承膝,就连相依为命的老妻,也在去年一场大病之后撒手人寰了,就这么个孤弱无用的将死之身,何必还要在此忍受胡人的鞭打羞辱,成为他人生死难决的困扰呢。

    想到这,王老五只觉一股悲愤的情绪猛地涌上脑海,他强忍疼痛,用劲挣扎了几下,两手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他刚才掉落的那柄锈迹斑斑的环刀,拼力将抵在自己喉间的刀尖磕开,一滚身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地用环刀驻着颤抖的身体,朝那华服胡人气喘吁吁地叫道:“我,我跟你拼了!”

    那胡人原本并未心存杀意,不过是想借机发泄发泄心中郁积的愤懑和不快而已,此刻见方才还被自己极力嘲讽为怯懦的两脚羊的南人老叟竟然趁着自己一时不备架开了自己的环刀,还不知死活地持刀而立公然叫阵,内心中那久被压抑的扭曲自尊顿时炸裂开来,他睁着双通红的怪眼死死地盯着王老五,阴狠地狞笑了一声,森然道:“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元三郎没有好生之德了!”说完,手腕一转,锋利的环刀在身前划了个耀眼的圆弧,带着风声朝王老五头顶直劈而下。

    王老五只觉全身酸痛疲软,驻着刀的双臂也软绵绵的用不上半点力道,他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劈来的那一刀,只是朝情急之下想要奔过来的同伴们摆了摆手,凄然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等死的时候,想不到一刀劈下竟要如此之久,王老五酸楚地想道,听来往县里的一些富贵人家说,信佛的人都是有轮回转世的,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信不起佛的人,死后会不会也可以投胎,如果能投胎的话,下辈子还是别做人的好,乱世之人命如草啊!王老五想得正沉,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他还未及睁眼看时,头顶上又传来“铮”的一声脆鸣,随即,一个狂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是何人?!竟敢坏我之事!”

    王老五惊诧地睁开双眼,只见那华服胡人正气急败坏地指着左边大声叫骂,他的那名侍卫侧身而立,长刀出鞘,正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而那柄本该劈掉自己半个脑袋的长刀,此刻正跌落在脚边的地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幽的寒光。